但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尖锐地否定:不对。不是这样。
那笑容里,有蔑视,有厌倦,有嘲讽,有虚无……唯独缺少了一种最核心的丶能让“倾国之笑”真正具有毁灭性力量的东西。
她像一个解谜者,面对一堆拼图碎片,明明每一块都放在了正确的位置,组成的图案却与预期截然不同。她缺失了最底层的丶那张决定最终图像的底片。
深夜,她又一次从令人窒息的梦境中惊醒。梦里,周平安站在那座冰冷的王座之巅,背影如同沉默的山峦,而她无论怎样奔跑丶呐喊,甚至摧毁周遭的一切,都无法让他回头看她一眼。
那种绝对的丶不被看见的无力感,比任何具体的恐惧都更令人绝望。
她坐在床边,冷汗浸湿了额发,心脏在寂静中狂跳。
“不对……不是这样……”喃喃自语。
真正的倾国之笑,不应该仅仅是反抗。
周幽王点燃烽火,戏弄诸侯,是为了博她一笑。这本身是一场极致的丶以天下为赌注的征服。他用毁灭性的方式,试图征服她的情感,证明他的权力足以颠覆一切规则。
而褒姒呢?
如果她的笑,仅仅是嘲讽他的愚蠢,或者是对自身命运冷漠的宣泄,那麽她依然是被动的,是这场征服游戏中的客体,一个被取悦的丶冷漠的符号。
真正的褒姒,应该成为这场游戏的主体。
她的笑,不应该是对征服的拒绝或漠视,而应该是一种……接受,乃至主动完成。
她终于明白了那缺失的一环是什麽。
是牺牲。一种主动的丶清醒的丶奋不顾身的自我献祭。
她不是被动地看着周幽王为她倾覆天下,而是主动地将自己作为最後的祭品,投入这场烈火。她以自身的毁灭为代价,反过来征服了那个试图征服她的王者。
她的笑,是在那一刻,看透了自身命运,并主动选择与之共舞的丶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与嘲讽。她笑他的徒劳,因为在他以为征服了她的瞬间,她已通过自我牺牲,完成了对他灵魂的终极征服。她成了他权力巅峰唯一无法掌控丶却最终定义了他命运的变量。
不是幽王戏诸侯以博褒姒笑,而是褒姒以倾国为祭,完成了对幽王的最终征服。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雾!
之前的表演,之所以“感觉不对”丶“不够美”,是因为内核是“反抗与虚无”,姿态是疏离的,能量是内收的丶防御性的。
而她现在领悟的“牺牲与征服”,内核是主动的丶进攻性的,姿态是拥抱毁灭的,能量是外放的丶具有吞噬性的。
後者所能绽放出的“美”,是前者无法比拟的——那是一种将自身也燃尽的丶极致残酷也极致辉煌的美。
她需要让周平安(周幽王)在那一刻,不仅看到她的美,更感受到一种被她的选择所碾压的恐惧和震撼。
而要演绎出这种“征服者”的笑,她需要最後一块丶也是最关键的一块试金石——周平安本人。
她不能再去“观察”或“体验”那个退缩的丶充满防御机制的周平安。她需要直面那个在商业和科技领域无所不能丶充满掌控力的征服者周平安。
她要去征服他。或者更准确地说,她要去完成一场表演,在这场表演中,她需要从他身上验证并汲取那种“征服者”被反向征服时的真实反应,以此来点燃她最後的丶也是最灿烂的笑容。
这不再是田野调查,这是一次斩首行动。
决心已定,柳亦繁没有通知任何人,甚至没有带助理。在一个清晨,她独自乘坐最晚的航班,再次飞往容城。
这一次,她的目的无比清晰,眼神中不再有探究和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坚定和冷静。
她要去见他。不是以合作者丶观察者丶甚至不是以潜在倾慕者的身份。
而是以即将献祭的褒姒,去见那个必须被她征服的,最後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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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半,容城。
城市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灯火在厚重的夜色中呼吸。周平安所住的老小区万籁俱寂,楼道里声控灯随着柳亦繁轻盈而决绝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将她孤寂的身影吞没又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