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长老们的诘问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被九澈强行压下,涟漪却并未完全消散。听雪苑外围的守卫明显增加了,无形的视线如同蛛网,时刻萦绕在这片区域。
然而苑内,却呈现出一种与外界的紧绷截然相反的丶诡异的宁静。
九澈依旧每日前来,柒渊也依旧在那方寸之地活动。他们之间的话语依旧不多,但那种刻意维持的疏离感,正在被一种更自然丶更难以言喻的默契所取代。
这日,九澈带来了一副残局。并非仙家常见的玲珑棋局,而是凡间流传的一种名为“纵横”的古棋,规则简单,却变化无穷,更重势而非力。
他将棋盘放在石桌上,并未邀请,只是自己执了黑子,落下第一手。
柒渊正在窗边翻阅那卷《星舆杂记》,闻声擡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棋盘,没有作声,继续低头看书。
屋内只剩下竹简翻动的细微声响,和棋子落在木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
九澈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落子,黑白交错,渐渐在棋盘上铺陈开来。他的棋路与他的人一般,初看平稳规整,细品却带着一种深远的丶冰冷的算计。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柒渊放下竹简,走到桌边,目光在棋盘上扫过,随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位置。
九澈落子的手微微一顿,看了那位置一眼,冰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继续落子。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你来我往。
没有言语的交锋,没有刻意的挑衅,只有棋子起落间,无声的博弈与理解。柒渊的棋风诡谲刁钻,常常剑走偏锋,与九澈的沉稳大气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互补,将一副残局下得波澜起伏。
当最後一子落下,棋盘上黑白大势已定,竟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和局。
九澈看着棋盘,久久未动。
柒渊站起身,重新走回窗边,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从何处习得此棋?”九澈的声音自身後传来。
柒渊望着窗外,语气平淡:“活得久了,总是什麽都会一点。”
又是一阵沉默。
“此局,”九澈缓缓开口,“像极了你我。”
柒渊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看似泾渭分明,势同水火,”他继续说道,声音低沉,“纠缠至今,却只得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不胜不败。
是啊,她没能毁了他,也没能拿到琉璃心。他囚禁了她,却也困住了自己。百年纠缠,两败俱伤,谁也不是赢家。
柒渊没有回头,只是放在窗棂上的手,微微收紧。
“仙君今日感慨颇多。”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九澈没有接话,而是开始默默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将黑白子分别归入棋奁。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固有的韵律。
收拾好後,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窗外。夕阳的馀晖为苑中的景致镀上了一层暖金色,连那株静心兰的叶片边缘都泛着柔和的光晕。
“那株兰草,”他忽然说,“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柒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株原本蔫蔫的静心兰,在她这些时日的“离经叛道”的调理下,确实生机勃勃,叶片肥厚,隐隐有灵光内蕴。
“或许,”九澈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飘忽,“并非所有规则,都不可打破。”
说完这句,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偏殿。
柒渊独自站在渐沉的暮色里,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副温润的护腕。
不胜不败之局……
并非所有规则都不可打破……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心底那株名为“可能”的幼苗,在经历了血与火的焚烧,泪与恨的浇灌後,于这片废墟之上,悄然地……
生出了第一片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