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惊雷
那场寒潮过後,听雪苑内的空气仿佛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九澈依旧每日前来,依旧沉默寡言,但一些细节开始悄然不同。他带来的食物不再仅仅是维持生存的必需品,偶尔会夹杂一两样制作极其精巧丶甚至带着淡淡花香的糕点,与她记忆中魔域某种罕见魔花的香气微妙地相似。他调整阵法维持的温度,也始终保持在一种恰好的丶让人舒适的暖意,而非仅仅是驱散寒冷。
柒渊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的波澜愈发难以平息。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他。观察他踏入房门时衣袂拂过的弧度,观察他放下食盒时指尖的停顿,观察他偶尔望向窗外那株古梅时,冰封眸底一闪而逝的丶几乎无法捕捉的……空茫。
他在看什麽?又在想什麽?
这日午後,九澈来得比平日稍晚。他进入屋内时,身上带着一丝极淡的丶未曾完全敛去的肃杀之气,雪白的袖口处,甚至沾染了一小点不易察觉的暗红。
是血。并非他的,而是属于魔族的丶带着硫磺气息的魔血。
柒渊的心猛地一紧。外面发生了战斗?他与魔族交手了?是她的旧部试图营救,还是……
她几乎要脱口询问,话到嘴边,却又死死咽了回去。她以什麽立场问?一个囚犯关心看守的行踪?
九澈似乎并未在意她的细微反应,他像往常一样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院中。今日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立了许久。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冰冷的轮廓,在光线下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与……疲惫?
柒渊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他身侧不远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除了那株古梅,并无特别。
“看什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
九澈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平淡:“百年前,你初入听雪苑时,曾言此地太过齐整,连水流都被阵法束缚。”
柒渊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那麽久远的事。那是她为了打破他心防丶刻意表现的“与衆不同”。
“……是又如何?”
“後来,你悄悄改了那处水流的走向。”他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依着山势,自然蜿蜒。”
柒渊想起来了。那确实是她一时兴起所为,为了印证自己那套“规则即是牢笼”的论调。後来她被擢升为贴身仙侍,便忘了这小事,那处水流想必早已被仙侍恢复原状。
“仙君如今提起,是想治我当年破坏之罪?”她语带嘲讽。
九澈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她。那双冰澈的眸子在近距离的阳光下,仿佛融化的雪水,清冷,却不再那麽刺骨。
“没有。”他说,“那处水流,至今未改。”
“……”
柒渊彻底愣住。
至今未改?
意思是,她当年那个小小的丶离经叛道的举动,留下的痕迹,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在她叛逃丶掀起大战丶被他亲手囚禁之後的百年,依旧保留着?
一股巨大的丶混杂着震惊丶困惑和某种难以言喻酸涩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麽?
为什麽不改?
修了无情道,斩断前尘的他,为什麽独独保留了这一处……属于“七鸢”的痕迹?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头晕目眩。
九澈看着她脸上无法掩饰的震动,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冰封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终却什麽也没再说。
他收回目光,转身,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离开了。
留下柒渊一人,僵立在原地,耳边反复回荡着他那句平静却如同惊雷的话——
“那处水流,至今未改。”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这场情感的博弈中先动了心,先露了破绽。
可直到此刻,她才骇然惊觉,
或许……
那个看似彻底斩断一切的人,
才是藏得最深,
也……
最无法放手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