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
青岚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与压抑。
昔日流光溢彩的听雪苑,如今被一层无形的悲怆与严密的守卫笼罩。红绸早已撤去,换上了素净的白纱,在风中无声飘荡,如同祭奠。
九澈被安置在静室最深处的寒玉床上,藉由狐族秘宝与诸位长老轮流输入的仙力,勉强维系着那被魔元强行吊住丶却依旧如同蛛网般脆弱的心脉。他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眉心一道极淡的丶由柒渊魔元留下的暗纹,昭示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族中医圣束手无策。情劫引动的仙元溃散,加上魔尊本源魔气的侵蚀,几乎断绝了他所有的生机。若非那缕精纯魔元以一种近乎悖逆的方式强行锁住最後一丝元气,他早已魂飞魄散。
“道心已碎,仙基尽毁……除非……”大长老看着寒玉床上气息奄奄的九澈,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沉痛与决绝,“除非,修习‘太上忘情篇’。”
“太上忘情篇”,狐族至高秘典,亦是禁忌。斩断七情六欲,重塑道基,以绝对的“忘情”对抗情劫反噬。然此法凶险万分,古往今来尝试者,非死即疯,成功者寥寥无几。即便成功,也将变成再无悲喜丶冰冷如同规则化身的存在。
这几乎是……以抹杀“九澈”这个人的情感核心为代价,换取一具空壳的“生”。
别无选择。
在诸位长老联手布下的逆转生死大阵中,昏迷中的九澈被强行引入了“太上忘情篇”的修炼轨迹。磅礴而冰冷的传承之力涌入他破碎的仙元,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开始一寸寸剥离丶冻结他脑海中所有关于“七鸢”丶关于那段短暂喧嚣时光的记忆与情感。
他因剧痛而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蜷缩,冷汗浸透了雪白的里衣。那些鲜活的画面——她狡黠的笑容丶她大胆的亲吻丶她带来的喧闹丶婚典上那决绝离去的背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水滴,在“忘情”道韵的灼烧下,发出滋滋的哀鸣,最终化为虚无的青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寒玉床上,那长睫终于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依旧是那双冰澈的眸子,却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和与灵动,只剩下一种勘破红尘丶洞悉万物却又漠不关心的极致平静。如同昆仑山巅万古不化的玄冰,深不见底,冷彻心扉。
他坐起身,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丝毫虚弱之感,却也没有一丝生气。
“殿下!”守在一旁的心腹仙侍激动上前,却在触及他目光的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僵在原地。那眼神……太冷了。
九澈的目光淡淡扫过他,掠过周围神色复杂的长老,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起身,走下寒玉床,雪色的衣袍无风自动。
“吾道已成。”他开口,声音清越依旧,却像是玉石相击,不带丝毫温度,“此後,唤吾仙君。”
他不再是狐族次子九澈。
他是修成了无情道,斩断前尘的——九澈仙君。
——
与此同时,魔宫深处。
柒渊独自立于窥天镜前,镜中模糊地映出青岚境的景象,最终定格在听雪苑那飘扬的素白纱幔上。她周身魔气翻涌不定,彰显着内心的极不平静。
放弃琉璃心,耗尽魔元,仓皇逃离……她为自己这极不魔尊的行径,找了一千个理由——时机不对,代价太大,从长计议……
可心底深处,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拷问:
他……还活着吗?
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跪地禀报:“尊上,探得消息。狐族九澈……未陨。狐族动用秘法,助其修成了……无情道。”
无情道?
柒渊周身翻涌的魔气骤然一滞。
那个会因她一句话而脸红,会因她一个亲吻而失措,会带着纯粹笑意说“遇见你很好”的少年……修了无情道?
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混合着刺痛与荒谬的感觉,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竟……亲手将他逼成了这般模样。
也好。
她扯动嘴角,想露出一抹惯有的丶冰冷的嘲讽,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无比。
无情道……
断了情,便不会再痛了吧?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将她,彻底从生命中抹去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一股比得知他濒死时更加浓烈丶更加窒息的恐慌,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将她吞噬。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不忍见那抹纯粹的光熄灭。
可现在她才惊觉,或许从更早开始,在那日复一日的喧闹与陪伴中,在那不由自主的纵容与靠近里,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纯粹的丶冷眼旁观的猎手。
她失去了唾手可得的至宝。
似乎……也弄丢了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柒渊闭上眼,挥退了影卫。
空旷死寂的魔殿中,只剩下她一人,和镜中那片刺目的素白。
原来,这场她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棋局,
从一开始,
她便是那输得最惨的……
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