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沉默的内敛的男人,自知身份如草芥,不敢与云朵并肩,只默默带着厚重如泥的深情,播下一粒粒花的种子。
他知道南安根本不懂花,但也知道南安就是喜欢看红红火火百花竞开,所以他便费尽心思学了这门手艺,撩起官袍,甘愿在这园子里做一名满身泥泞的花匠。
每一株花都是他亲自培育,南安不懂,他也不曾糊弄过她。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也挺好,挺知足,直到这可怜的花匠最精心养护的那一朵花,突然断了根,无可救,还那麽突如其来。
侯云舟直直跪在石阶之上,任凭破碎的陶片划破他的手掌,鲜血淋漓。
随之而来的是气喘吁吁的太医和慌忙失措的皇帝,以及他们身後乌泱泱一大群人。
“孩子,朕的孩子,发生了什麽!”雍帝跑得金冠都掉了一半,几缕花白的头发落在脸侧,说不出的狼狈。
“查!”他怒吼道,“给朕查!”
查,那可太容易了。江抚眉在一片混乱中盯着远方,她好像看见了叶叙,也好像没看见,她只知道自己被带进了宫,与所有在场的人一样,再後来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刻了。
这事儿根本就不需要查,那麽多侍从都听见了看见了,说的证词一模一样,就连皇後,也没有一句辩解。
雍帝终于崩溃了。
他爱了皇後数十年,纵容她,呵护她,独宠她,甚至扛下了群臣催生皇嗣的巨大压力,哪怕他知道她的父兄一直在为承平王做事,也因为她,他始终只用制衡之术,不曾下狠手。
天子这般难得一见的真心相对,换来的却是背叛,欺瞒,和一个与他人所生的孩子。
“朕宠了南安二十多年,并非因为她是朕唯一的孩子,更是因为她是朕与深爱之人的孩子。”雍帝疲惫地坐在那里,望着跪在地上,双目失神的皇後说,“如今才知道,原来她是你们的孩子,朕知道你们年少有情,因先帝圣旨不得不分开,可数十年的夫妻,都不足以让你看朕一眼吗?”
江抚眉和其他人跪在皇後身後,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朕很失望。”雍帝叹息道,“你可知当年先帝赐婚,朕有多欢喜,然而想着你不愿,朕本是拒了这门亲事的。”
听到这话,皇後迷迷瞪瞪擡起头,疑惑不已:“陛下说什麽?”
“朕说,朕原来是打算成全你们的。”雍帝悲伤道,“可你的父亲和你的情郎先後恳求先帝不要更改这门婚事,你的父亲是为了家族荣耀,你的情郎是为了什麽,你知道吗?”
皇後从不知还曾发生过这种事情,她今日已经被刺激过一次了,这会儿更是无法思考,只能呆呆的摇头。
“因为在他当年的计划里,是要求娶宰相之女为正妻的,你父兄那时尚未成长起来,他再喜欢你也只能让你做妾,而为了一个妾室,去与帝王圣命相抗,与太子夺情,实在不划算,所以他果断卖了这个人情,将你送入了宫中。”
“无论他是何想法,这都不重要,朕既然得到了你,就只以你的想法为尊,你不愿,朕从未强迫过你,那麽多年……直到那天你对朕展了笑颜……”
“朕以为你是真的被朕感动,却不想……”雍帝落下一滴泪,“是为了你腹中的胎儿作掩护……”
“芷兰,你太让朕失望了。”雍帝摇摇头,站起身来,“你我夫妻之情,今起全然斩尽,朕暂不杀你,你日後就在自己房中,度过馀生吧。”
“至于你们……”雍帝缓缓扫视跪着的其他人,即便没有与他对视,江抚眉仍然感觉到有刀子在後脑刮过,她心中知道要糟,今日之事太过轰动,在场所有知道公主之死真相的人,恐怕都要掉脑袋。
这也是为何雍帝和皇後说这些私密之话,不曾避开他们的缘故。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叶叙的声音。
“陛下,臣奉旨捉拿承平王,前来复旨。”
一阵开门声後,叶叙走进屋内,目不斜视,不去看跪了一地的男男女女,他说:“陛下,承平王趁乱逃脱,未曾回家,直接从香檀园带着心腹数人,往北去了。”
“他倒是果断。”雍帝冷哼一声,“接下来你打算怎麽办?”
“放虎归山,引蛇出洞。”叶叙言简意赅。
南安一事虽然惊天动地,但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道内情,只要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便是,重要的是这件事绝不能拿出来说,更不能作为承平王大不敬的罪证,事关皇家尊严,即便雍帝再想杀承平王,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认了这顶绿帽子。
这一点承平王应该也知道,他在南安出事之後头也不回,马不停蹄赶往北境,就是为了稳住夏珩。
他失去了制约夏皇後的利器,便只能靠其他手段稳住夏珩,这件事只能他亲自去做,一旦做成,他接下来必反。
亲王无故离京,与北境大帅勾结,这一条罪名就足够叶叙和雍帝做文章了。
他不反也得反。
雍帝明白叶叙的意思,默许得点了点头,却不见叶叙告辞,于是问道:“叶卿还有别的事?”
叶叙深深行礼,掷地有声:“臣叶叙,请带舍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