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解开右眼的纱布,露出的并非溃烂的眼窝,而是一只完好无损丶却比左眼更加深邃猩红的眼睛,瞳孔里仿佛有星云在缓慢旋转。
五百年的记忆碎片在月光下翻涌。
她想起自己作为纯血吸血鬼的诞生——在月光与暗影的交织中自然凝结,是夜之精华的具象。
艾尔维拉只是偶然发现了在古老蔷薇丛中沉睡的她,并用强大的咒术束缚了她,将她束缚在这片花园。
她想起自己与生俱来的力量——操纵影子,将月光纺成银丝。那时的世界于她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游戏,直到艾尔维拉将“服从”刻进她的血脉,游戏变成了囚笼。
最清晰的记忆碎片是关于斯托顿。
那是个飘着细雪的夜晚,她因初次尝试抗拒艾尔维拉的命令而遭受咒术反噬,蜷缩在巷角剧烈地颤抖。
年轻的码头工人斯托顿发现了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叫着逃开。
他脱下自己磨破的旧外套,笨拙地披在她冰冷的肩上。
“你很冷吗?”他呵着白气问,那双因长期劳作而生着厚茧的手,却带着意想不到的温暖。他甚至拿出了一把旧的木吉他,“要不要听听我刚学的曲子?”
他就在冻硬的地上坐下,弹奏起简单却真诚的旋律。
那些跳跃的音符像温暖的光斑,竟意外地暂时压制了她体内咒术带来的剧痛。
此後,斯托顿常常夜里带来新的曲子,有时欢快,有时温柔。
“你真特别,”有一次他笑着说,眼睛亮晶晶的,“你的眼睛…像藏着整个星空。”那是尔利漫长生命中,第一次听到的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真诚的赞美。
他们之间有一个简单的承诺——斯托顿教她感受人类的温暖,而她则用自己吸血鬼的力量,暗中保护他不受码头恶霸的欺凌。
然而这份隐秘的羁绊终究被艾尔维拉察觉,咒术的力量开始更猛烈地侵蚀她的神智。
最终在一个夜晚,当斯托顿未像往常一样来找到她,她慌了,到处去找斯托顿,结果在克莱斯特城堡的不起眼的草地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回忆的潮水在此刻骤然退去——因为她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呼吸。
安娜不知何时来了,正安静地躺在她身边的草地上,月光照亮了少女稚嫩却写满担忧的脸庞。
“为什麽来这里?”尔利轻声问,右眼深处的星云微微加速了旋转。
安娜沉默着,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身,在星空下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尔利冰冷的身体。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自然,仿佛跨越了时空,她们早已这样拥抱过千百次。
尔利彻底僵住了。几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类主动靠近她丶拥抱她,不带丝毫恐惧,只有纯粹的温暖和……安慰?
“草坪比床上舒服,”安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而且……你看起来需要陪伴。”
尔利感到右眼有什麽温热的液体滑落。她惊讶地擡手触碰——指尖沾上了一滴晶莹。
那是她自诞生以来,流下的第一滴泪,在月光下像一颗融化的钻石,蕴含着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感。
夜风温柔地拂过广阔的草地,掀起层层银绿色的波浪。
两个女孩就这样在星空下静静相拥,一个是对前世一无所知却本能靠近的人类少女,一个是背负着永恒罪孽与孤独的纯血吸血鬼。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维度里,一段斯托顿未能弹奏完的吉他旋律,正随着轻柔的夜风,幽幽地回荡,仿佛一个持续了五百年的丶温柔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