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桂玲说完,拿起包就往外冲,周缘目送着她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没有追上去。
“大姐,你看,我来得真不是时候,怎麽还让你和你女儿吵上架了呢……”
老方头没见过这种阵势,又为难又内疚。
“没事儿,不用管他,”蔡玉芬气得别过头,“从小到大都这脾气,出息。”
“好了姥姥,你也别生气了,”周缘给蔡玉芬端去水杯,真有点怕她又背过气去,眼神正好落在那沓被撕吧着撒在病床上的红票子上,忍不住道,“所以这钱,到底是怎麽回事儿?”
蔡玉芬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一旁的老方头叹了口气,“大姐,我来说吧。”
老方头看了周缘一眼,继续道,“你姥姥人好,这钱是她非要塞给我的,半个月之前,我老伴儿去世了,我家的大事小情都是我老伴儿操心,她这一走,我没了主心骨,就剩下我和我儿子,可我儿子又智力有问题,你姥姥看我一个人不容易,让我先拿着钱用着……”
周缘愣了一下,她记得上次见老方太太的时候,还看见她和蔡玉芬两人在广场舞的队尾跳得不亦乐乎,她怎麽也想不到,那个瘦小却爱开玩笑的老太太不在了。
“是我不好,你说我如果早知道老方身体不舒服,我就不应该去旅游,我怎麽也没想到一回来,老方人就不在了。”
蔡玉芬叹了口气,眼圈红了。
“老方这麽多年为了这个家操心,身体大小毛病不断,本来我以为儿子大了,也在超市有了个稳定工作,我们老两口能过点儿好日子,怎麽也没想到……”
老方头的手有些颤抖。
“啥也别说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跟孩子把日子过下去。”
蔡玉芬说完,重新把零零落落的钞票捡起卷好,塞到老方头手里。
大概是老方头的到来让蔡玉芬想到猝然离开的好友,整一个下午,蔡玉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周缘看在眼里,并没有打扰,无论说些什麽,都难以安慰蔡玉芬在这个年纪,面对好友离开的复杂心情。
晚上的时候,周缘留在医院陪床,陪蔡玉芬吃完了晚饭,两人又下楼溜达了一会儿,像是可以回避死亡与离开的话题,两人谁都没有提起老方太太。
直到晚上睡觉时,祖孙俩各自躺在床上,大约是对医院的环境不熟悉,周缘有些失眠,来回翻了好几个身,都没有睡意,只能盯着蔡玉芬的後脑勺发呆。
“缘缘。”
黑暗中,蔡玉芬的声音突然响起,周缘愣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贪心,想长生不老?”
蔡玉芬轻声问。
周缘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其实买这麽多保健品,有时候一想,我自己也後悔,总是想当时脑子怎麽就那麽糊涂,这麽简单的骗局都能相信,後来想想,我好像真是想长生不老,那样,我就能永远拉扯着你们几个,看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
蔡玉芬说完,周缘的鼻子一下酸了。
“你不知道,你姥爷去世的早,你妈妈小的时候,我每天要上班,那时候她还没上幼儿园,我就每天把她带到车间里,有一回你妈趁我没注意偷偷去爬高,摔下来鼻子破了个口子,我哭了一下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那时候大家都说我太宠她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蔡玉芬说着说着,声音里似乎带了些许笑意。
“可是只有我知道,你妈妈救了我,如果不是她的存在,你姥爷去世之後,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走不出来,那个时候,是你妈妈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陪我一起走了出来,所以一直以来,你妈妈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後来眼见着她结婚生子,又离婚,再婚,把你们一个个送到我身边,我看着你们,就像是看着小时候的你妈妈,我这辈子什麽都可以不要,但是你们,是我最放不下的心头肉。”
周缘咬紧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这人,天生的操心命,有时候我也劝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岁数大了,也不应该想那麽多,可是老方去世以後,有一天我看见她儿子和老伴走在路上,空落落的那个样子,我就想起了你们,我不怕死,我就是怕我死了,你们该怎麽办。”
蔡玉芬的声音哽咽,周缘再也忍不住,眼泪在黑夜的病房无声无息流下来,她站起身,默默走到蔡玉芬身边,蔡玉芬擡起头,借着月光笑着看她。
“傻丫头,哭什麽哟?”
周缘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流眼泪。
“快过来,来姥姥床上,咱们俩挤一挤。”
蔡玉芬让出了位置,揽着周缘躺下来,狭小的病床上,祖孙俩的心却无限贴近。
“不哭了,姥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磨叨磨叨,人老了,就爱寻思这些没用的……”
周缘紧紧抱着蔡玉芬,很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直到两人都快要睡着,周缘才轻声开口,
“姥姥。”
“嗯?”
“要是世界上,真有长生不老药就好了。”
周缘说完,无声搂紧了蔡玉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