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某次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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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是不是必须的呢?我并不是主张废除死刑的人,但那是在现有的,基于父权制丶资本主义丶绩效社会的环境里。现有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理念,是在文艺复兴时期逐步讨论出现的,原始思想是“在国王面前人人平等”。会出现这种思考,是因为发现新大陆的文化冲击致使欧洲人开始首次接触“平等”的概念,现有的历史研究已经证明,在新大陆之前,他们的语言体系里甚至没有“平等”一词。
这世界上以前存在过没有死刑也能寻求公平,终止冤冤相报的法律体系,比如在被白人殖民前的北美地区,普遍存在着更加平等的原住民社会,其特点之一便是整片地方没有一个乞丐,那里的人完全不信弱肉强食,赢家通吃,人生来自有阶级那一套。在那里,财富不会转化为对别人的权力;自由贸易不完全和货币挂鈎,也是一种社交行为;所有人都积极参与公共决策,于是比欧洲大学科班出身的传教士雄辩的多;女性拥有性自由和离婚自由(这也最让白人传教士男性们破防的地方,他们被原住民们怎麽嘲笑没骨气,竟然怕一个名谓国王的人,甚至被嘲笑信仰是傲慢偏执不可靠的,都没有“觉得被原住民女性勾引”更加愤怒,由此也清晰可见父权制社会的根基到底是什麽。)
在那些原住民社会,罪责是以(血缘)家族形式进行分担的,一个人杀死了另一个家族的人,则由家族出面进行商讨,辩论,补偿,同时家族内部会相互监督,以此来避免仇恨的延续。
在由白人殖民者书写的历史中,总是爱由“给野蛮以文明”的岁月史书来正当化自己的恶行,抹消人类曾有多种可能的历史,以此为自己创造了正当性和必然性。
我相信许多读者们都曾经接触过“大历史”的思想吧?(比方说农业社会是私有制的起源,母系社会被父权制覆盖是自然的优胜劣汰,人们如今在现代化社会里体验到的孤独,成就感缺失,幸福感稀薄都是更高效,更好的生活的必然代价。)这个思想和《圣经》中的人类原罪说法是同源的,于是变成了一种悲观宿命论。
这是既得利益者最喜欢的一种讲法,因为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可以保持现状,坐享其成,甚至不需要去处理自己内心的道德感的谴责,因为命运如此呀。这种说法在日常生活中也很常见,比方说,“男人好色,暴力,是因为基因里决定的呀,男的就是这样的。”这种语言也在被女性群体使用以泄愤或确定自身的身份合理性,将男性定义为天生更劣等的人,我偶尔也会使用这样的语言,但不得不考虑到的是,这极有可能给那些糟糕的男性们一个逃避努力的借口。
强势文化的缔造者只是在用更符合自己习惯和审美的方式在解释这个世界而已。如果用社会性别的思考方式,将这里的角色用性别替换一下,我相信会更好理解。性别在很多情况下,确实是一种处境。
至于现代社会的痛苦真的是必然吗?历史也曾经给出过答案。
在白人和原住民的冲突中,原住民也会有白人俘虏,包括小孩子们。但他们没有杀死这些孩子,而是抚养他们,白人的亲生双亲们在多年後重新找回自己的孩子之後,总会发现,那些孩子会想办法跑回原住民那里去,因为在体验过更平等包容和自由的环境後,父权制建立的狭隘的等级制就不再具有吸引力。没错,就算是男性也会更向往原住民的生活。
这样的情况在当今仍有体现,比方说印地的米南加保人的母系氏族中,或云南泸沽湖的摩梭人里都有这样的例子,具体的不展开了,大家可以自行查找。
而这种事情,就像在考古时发现女性也有战士和猎手,母系文明通常更加富饶,倭黑猩猩作为母系氏族比父系暴力的黑猩猩与人类有更相似的基因等等客观事实一样,会因学术体系,公共话语更多被男性掌握而被掩埋或扭曲一样,也被白人们给掩盖了。
不能否认,几百年前的原住民的生活因为没有现代科技的加持,不可避免的更加危险,更不方便,但以生産力和技术来评判社会是否先进,本就是父权制丶殖民主义丶种族主义和资本主义合谋垄断的评判标准。为什麽不以人们的幸福感,或者整个社会的抗风险能力为标准呢?安全感可不是只有被精细管理以换取生活状态像装在小匣子里面一样四平八稳这一种,也可以不害怕受伤丶疾病和衰老,因为知道我不会受到责备,有人会尽心照顾我。
推荐书目:《人类新史,一次改写人类命运的尝试》,《文明的逻辑》。
写于296章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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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我早已不後悔当初踏出舒适区的决定,并且庆幸能遇见王小姐(尽管她是个糟糕透顶的向导),让我有机会和动力(孤身一人)去探索一个新世界。
那麽,王小姐究竟去哪了?我不完全清楚。这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一方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还在我脑子里。
作者和角色的关系总是复杂暧昧,像是母女,密友,有的甚至近乎是连体婴,共用着血液。若是短篇小说倒还好,如果是长篇小说,産生的影响几乎是不可逆的。
我和王小姐更像是对手,在这长旅之中,我们周旋,抵抗,也曾试图相互吞噬。没错,这是她的生命体验,她把这种经验传递给了我,所以,我们早已相互交融。
于是,我也开始变得像她一样懒散(或者说松弛),柔和,从那些我曾经以为非常庸俗无聊的日常中获得兴味。最重要的是,我变得良性自恋了。
我与我周旋良久,宁作我。
那感觉妙极了。
另一方面麽……你知道垃圾考古学吗?这门学科认为垃圾是人的活动遗迹,当现代文明被掩盖或毁灭之时,垃圾场将是最丰富的考古物资。
王德发自带一个垃圾场。
而且请别忘记,那个垃圾场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只是时间打结了而已。没有任何一条规则说过,王小姐的替身不能解开时间。
她们不是独自离开的,她们携带了一个新世界的种子,且根据王小姐的自我讲述——
而你们,正在阅读我的读者们,我邀请你们见证这一幕,邀请你们加入“我”。我邀请你们,来成为我的命运中新的所不得不接受和主动选择的部分,在我生命延续的前方,创造出新的“我”。
——她将开啓一次广袤的播种。别忘了,现在,你也记得她们了。
也许王小姐不是挣脱了这个世界,而是吞噬了这个世界。在现有的结构和规则之下,她有太多的能力无法施展。现在,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她的精彩可能了。从此刻起,她的长生将属于将来,而非过去。
在这场旅途的大部分时候,我还在纠结一个问题:王小姐,她究竟是个什麽玩意儿?一开始我以为她是人,然後又觉得她不是,但她却反反复复想起和回到人类的范畴中……
她从生物学上来说,确实不是人。但不妨把条件放的宽松一些:一出生便被指派了人类女性的身份,在人类的社群中,以人类的规则生活,哪怕不理解,不适合……这难道不就是人吗?
我很庆幸,她至少在生物学上确实不是人。她有冲破那些边界的先天条件和生物正当性。
所以,去翻翻看你的大脑吧。也许她就在那里。也许,她早已不再是这个故事中的那副模样。别忘了,她有着重新定义自己物种丶种族丶性别丶阶级和人生的“无尽可能的王乔乔”的野心。
总而言之,王小姐自由了。
2025年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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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本章推荐BGM:seeyoutomorrow,歌手Versutus。
谢谢诸位读者与我一同完成了这个故事。正如之前的通知,我将封存这个笔名,本账号将保存至25。10。9,之後将注销。毕竟是个很长的故事,希望给更多人读完或重刷的机会。
大家江湖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