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缓缓落在香子身上,语气更添几分柔和
“至于之后之事,皆可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安倍晴明在一旁微微一笑,袖中折扇轻敲掌心,似不经意,却语声清朗
“晴明斗胆进言。大使方才忧虑香子柔弱,不堪漂泊。然臣以为——香子小姐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她在宫中曾为中宫之侧侍,掌管文翰,兼事典籍。其人不但学问深厚,且心志坚韧,日日伏案,批改文书,体力与耐性实非寻常女流可比。更兼其余暇之时,仍能自撰文稿,创作不辍,连我亦叹服。大使若以‘柔弱’二字评之,恐未必公允。”
三人一唱一和,话语之中皆是劝留。
殿中群臣也逐渐点头称是,目光再度转向我,仿佛等着我给出最后的裁决。
我端坐案前,指尖轻叩酒盏,目光在香子与三人之间缓缓流转。
沉默片刻,我忽然出声,声音沉静
“哦?既然诸位皆言香子小姐不同凡俗,非是寻常弱质,我倒也好奇。香子小姐既在宫中有职,平日又自撰文章——敢问可有成稿?若无实物,不过是溢美之辞,岂能服人?”
话音落下,殿内霎时静极。香子俏脸泛起红晕,双手紧紧攥住衣袖,明眸低垂,却终是缓缓抬起。她的声音微颤,却清澈可闻
“臣女……确有一书。”
说罢,她轻轻起身,纤腰一折,屈身施礼。随后伸手从随身宫女怀中取出一卷厚重书稿,双手托举,高举过头,缓缓呈上。
“此书名为《源氏物语》,臣女愚钝,仿古人笔法,撰写成篇。篇幅冗长,未敢轻易示人。然既然大使有疑,臣女斗胆以此为证。”
书卷厚重,烛光下纸页泛出温润光泽。
看得出这绝非一时兴起的短篇,而是积年累月,倾注心血之作。
我伸手接过,随意翻开一页。
只见其中文字娟秀,笔力婉转,辞藻清丽而不失深沉。
每一行都似倾诉着柔情与幽怨,人物情感细腻至极,章回连贯,情节层层递进。
我翻过几页,心中已暗暗惊叹——这绝非寻常闺秀随笔,而是一部真正的文学巨制。
我抬起目光,定定看着香子。
她脸上红晕更浓,胸口因紧张而急促起伏,却仍旧挺直了背脊,不愿示弱。
“好一部《源氏物语》,果真文笔斐然,朗朗上口。”
我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讶然。
殿中群臣早已屏息。
有人低声惊叹“竟真有巨着!”有人则面色肃然,显然已被震慑。
待我缓缓阖上书卷,将其置于案上,语声清朗
“能撰此书,非一日之功。长篇巨制,必需日复一日伏案不辍。此等心志与毅力,远胜寻常。若无坚韧之性,岂能完成?香子小姐虽为闺阁,却以笔代剑,毅力可见。她之所长,确非泛泛。”
话至此处,我语调微转,眼神中透出几分玩味
“看来,行舟方才言她不堪漂泊,未免有失公允。”
这一句话,殿中群臣心神一震。藤原道长暗暗一笑,鸟羽天皇舒了口气,安倍晴明更是摇扇轻叹
“果然如此。”
香子却低下头,俏脸绯红,眼眸里却有一抹晶亮。那是羞怯,也是雀跃。她知道,自己已经以才华与坚韧,撼动了这位大唐大使的心防。
——此刻,殿内气氛已然转向,似乎所有人都在等我下一步的决定。
我指尖轻轻摩挲着案上那部《源氏物语》,书页的温润触感似乎仍残留着墨香。
心下已有几分赞许,但面色仍旧冷静不动。
我抬眼,看向藤原道长,语声低沉而从容
“藤原大人,此事虽好,但有一点行舟不敢不言——婚姻之大,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香子小姐既出自名门,理应由其父母主持婚嫁之事。即便是天皇赐婚,也当先通知其父母,得其允准,方算合礼。若仅凭殿上一言,恐难服人。”
此话一出,殿中群臣微微侧目,皆觉我言之有理。毕竟婚姻大事,本不容草率。
藤原道长却不慌不忙,袖口一抖,声音平稳
“大使所虑周全,然此事并非无解。香子之父确为我远支亲族,今岁在地方供职,未得入京。论辈分,她自是我侄辈。于理,于礼,我皆可代其为主。更何况,陛下若赐婚便是金口玉言,又岂容再有疑议?在座诸公,皆知我藤原氏家风谨严,岂会容不合礼法之事?”
他话音坚定,俨然以长辈之姿替香子主持。殿内不少人暗自点头。鸟羽天皇与安倍晴明更是附和
“道长所言甚是。”
我心头冷笑。这老狐狸言辞滴水不漏,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接纳香子。若一味推拒,反倒显得我无情无义,损了大唐的“宽容大度”之名。
沉吟片刻,我抬盏一饮,放下酒杯,语声缓缓
“既然如此,行舟便不再推辞。然此事关乎婚配,终非儿戏。既然藤原大人愿以长辈身份为证,行舟自当尊重。只是——香子小姐与我素未谋面,便谈婚嫁,未免仓促。依我之见,不若先让香子小姐暂随我左右,作为向导与助手,协助我出使倭国。待日后时机成熟,再议婚姻之事不迟。”
此言一出,殿内一阵窃窃私语。有人眼神讶然,有人则暗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