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道长双手覆在盒面上,指尖缓缓摩挲,目光深邃而收敛。
他心底的震动虽未表露于外,却在每一丝呼吸里都带着慎重。
片刻后他抬眼再望向我,神色已然不同。
那不是寻常的礼数与应对,而是带着一抹隐隐的畏惧。
不是因为我递出的东西本身,而是他已经意识到我背后所代表的世界与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可跨越的鸿沟,自古以来赖以自安的“海峡天堑”,在这文明代差面前,已形同虚设。
藤原道长目光一转,压下心头震颤,重新作揖,语气比先前多了几分沉重与恭谨
“适才老夫尚有失礼,望大使勿怪。阁下所赠之物,玄妙非常,出我邦所能揣度。老夫所备回礼虽不值一提,却也是以个人之谊相赠,还望大使莫要嫌轻。”
他语气低沉,却已显出小心翼翼,不再敢留一丝可供挑剔之处。
我哈哈一笑,举盏轻碰几案,茶声清脆
“无妨无妨,礼轻意重。今番我代唐皇为情义而来,能得诸位厚谊,便是最好的回礼。”
藤原道长闻言,点头称是,随即一挥手,侍从便捧上了几个漆匣。那是他以私谊奉上的数件礼物。
其一,熊野香木。
匣盖揭开,顿时溢出一股温润而悠长的香气。木色深沉,纹理宛如细密云水。道长躬身解释
“此乃自纪伊熊野山中所获,山林中千年古木,伐之得材,香韵清远,专供天皇祭祀与宫中御座。”
香木之稀少,非寻常臣子可得,足见他已下了血本。
其二,出云和纸。
第二匣中乃数卷素雅洁白的纸卷,纸面薄若蝉翼,却坚韧异常。道长沉声道
“此乃出云匠人所造,山川水澄,纸质可存百年不腐,倭国以之书典籍,少有外赠。”
那一卷卷和纸散着淡淡光泽,仿佛凝结了山水清气。
其三,佐渡金砂。
第三匣里铺着丝布,上覆一层金砂,在灯火下细微闪烁。藤原道长目光一凛,郑重说道
“此乃佐渡岛所产,金砂虽不多,却是天皇内府所控。老夫斗胆分取一缕,以示心意。”
金砂虽不成器,却昭示权柄所在。
其四,备前陶器。
第四匣中是两只陶盏,色泽温润,釉面呈现自然流淌的斑驳火痕。道长微微一笑
“此为备前窑所烧,土质独厚,火痕天成。大使可试以此品茶,别有风味。”
盏虽不华,却带着大和匠人特有的静穆与坚忍。
四件礼物逐一陈列于案上,厅堂烛光摇曳,将它们的质地光泽映得分外清晰。
藤原道长神色沉稳,却掩不住眼底的紧张与探究。
他试探着送出这些倭国特产,既是礼数,也是隐秘的试探。
而我指尖轻抚茶盏,眸中笑意不减,似乎这些礼物无论贵重与否,于我而言都不过顺手把玩的小物,却仍旧口中赞许,不露半点轻慢。
厅中气氛,因我对前四件礼物的漠然而微微凝滞。
我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口中说着“多谢藤原大人厚意”,“愿两国友谊长存”之类的套话,可我的神情和举止却如同在集市里随手翻看摊位上的小玩意儿一般。
那些所谓的珍宝在我这位大唐使节的眼中都不过如此。
无论是工艺,还是气度,都远不及我空间袋里随手能掏出的物什。
我只是伸手抚了抚,点头称赞一句“不错”,放下时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我的笑容太随意,我的姿态太不在意。
藤原道长看在眼里,心头微沉。
他心知肚明我这等态度在唐朝使臣眼中意味着什么。
轻则是“不以为意”,重则是“失望”,最严重的后果可能是大唐视倭国为不堪一击的蛮夷,不值得继续耗费心力外交拉拢。
若真是如此,那便意味着灭顶之祸。
他额角微微沁出冷汗,袖口暗中捏紧。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俯身,语气郑重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愚臣所备之礼,皆是敝邦之土产,粗陋浅薄,远不及大唐之奇珍。若大使见笑,实为臣之过失。”
他顿了顿,眉宇间闪过一抹犹豫,才低声续道
“其实……尚有一件礼物。此物本不敢轻易奉上,只因其或许与贵邦文化相悖,臣深恐唐国大使不悦,故而迟疑。若有冒犯,还请大使恕罪。”
他话音落下,厅堂里一片安静,只有烛火跳动声。我放下茶盏,唇角勾起笑意,抬手一摆,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