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信卿,方才你也听闻了我朝天子的圣谕。正如陛下所言,今次出使倭国,并无苛求政事之意,只因自上次遣唐使回返,两国已久无交流。天子登基以来常感念此事,忧两国邦谊日渐疏远。适逢天机院新近铸成一艘奇舟,名曰——惊魂号。”
我说到这里,目光缓缓掠过四女花妃,声音低沉而庄重
“此舟本为试验之器,既然能承天御风,遨游九万里,陛下便命我一并驾之东行,前来探望。所谓‘友邦’,便该如比邻。此行正是携礼来与贵国天皇一见,以叙旧谊,并无他求。”
话音落下,厅中鸦雀无声。赖信垂不语,却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惊魂号”三字一出,他的脊背就像被冷风刺透,真的如同灵魂也被我的话语震慑到了——大唐果然仍旧沿袭华夏文风,名号古雅而气象万千,可偏偏落在他耳中时,却比刀剑更凌厉。
他心底波澜翻涌。
大唐……大唐啊!
昔日倭国自律令、衣冠、文字、佛理,无一不以唐为圭臬。
彼时尚觉天朝虽然博大,吾邦追随亦能拾级而上。
可今日眼前所见,却如梦魇般撕开幻象
飞船两日千里!
从长安直抵平安京,不见风浪,不闻呐喊,若真是如此,天下海路之险对唐人已无半分意义。
圣谕凭空显现!
小小一块水晶,竟能照映天子容颜,传达旨意,声音有力,宛若圣驾亲临。
若真是如此,哪还需什么节度使、什么勘合?
唐皇一声令下,便可越山河,直入臣下心魂。
赖信的唇角微微颤动,冷汗自鬓角滴落——这已不是单纯的大国与小国之别,而是文明与蒙昧的裂缝,是如同人类对野兽般的碾压!
赖信深知,这一差距将摧毁倭国赖以自傲的一切。即便今日顾大使言辞温和,说只是邻里叙旧,但那份从容淡定的姿态,已昭示出真实的含义
倭国在唐皇眼中,不过是邻家小儿,偶尔串门而已。
赖信胸膛起伏,几乎喘不过气。他勉力稳住心神,艰难抬,额头抵在榻榻米上,声音沙哑
“唐王仁厚,大使殿下远涉重洋而来,实乃倭国之大幸……承天翔凤,真乃天人之器。臣……臣必将此番教诲原原本本禀奏陛下,使君王知晓大唐皇恩,感怀不尽!”
我笑意不减,举盏抿茶,语气平淡
“如此甚好。赖信卿,你便代我转告天皇——顾某此来,唯愿畅叙旧谊。若能得一面之缘,便不虚此行。”
赖信伏应声
“谨遵大使之命。”
他声音颤,却不敢再多言。
我端坐偏厅,茶汤微凉,烛火跳动。
那中纳言赖信仍伏于榻榻米上,神情恭谨,呼吸渐渐恢复平缓。
我忽然神色一缓,似不经意般开口
“方才舟行半空,俯瞰城中,见得彩棚高张,街市喧腾。鼓乐与歌舞如潮,张灯结彩,几乎举城同庆。赖信卿,可知今日是何喜事?”
我语调轻淡,像是随口一问,却落在赖信耳中无异于天问。他一愣,旋即连忙俯身,恭声答道
“回禀大使——今日乃陛下大婚之日。圣上迎娶新后,三日庆典,举国同欢。街头所见张灯结彩,正是为此。”
他说到此处,停顿半晌,目光闪烁,仿佛在心中权衡,最后还是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只是……与大使阁下亲临此邦相比,陛下大婚亦不过小事耳——若大使有意,婚期亦可延后,以优先恭迎阁下。”
此话一出,厅中空气骤然凝固。
花妃们皆微微动容。
黑蔷薇红瞳一眯,唇角掀起冷笑;牡丹目光一炽,拳头轻轻捏响;金盏神色冷漠,眼底光华闪烁,仿佛立刻在计算“延后婚典”的政治含义;唯有凤仙粉眸含笑,狐尾轻曳,眼波流转间,似乎在玩味这倭国臣子如何自轻自贱。
我心中一笑,却面色不改,只淡淡摇,正声开口
“岂能如此!婚丧嫁娶乃人生大礼,陛下大婚,关乎宗庙与社稷,关乎国祚与人心。此等大事,岂能因我一介使臣而有所延误?若因我坏了贵国好日子,岂非折损我天朝之德音?”
话音铿然,似钟磬敲响。赖信猛然一震,额头再度贴地,声音急切
“大使言之极是!是臣愚昧,差点误了大礼!陛下大婚固然不可耽搁,只是……大使莅临我邦,实为百年未有之盛事。臣实在惶恐,生怕礼数有缺,担不起这份罪过。”
我抬手轻轻一按,做个宽慰之势,语气温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赖信卿,放心便是。我既奉天子之命来此,本为修好而来,并无咄咄逼人之意。既然如此,天皇自当先行完婚。至于召见使臣之事,延后数日亦无妨。此间空闲,我正好得以在贵邦游览一番,领略风土人情,也算不虚此行。”
赖信抬,眼神一滞,旋即又猛然低下,连声称是,心头却愈惊惶。
他已听出我话外之意——我把此行视作寻常串门之举,而非隆重使命。
可正因如此,他的背脊却更是被我吓得冷汗浸透,手脚抖如筛糠。
我说的轻松,好像真的只是顺便再此游览踏青,不问政事,可倘若我真在此地游玩时遭遇了不测,无论是匪盗行凶,抑或宵小暗害,哪怕只是偶然的流血受伤,对倭国而言都将是灭顶之灾——有史记载,自汉以来天朝常有使臣远赴异域,肆意而行,纵情作威。
若有他国敢辱没天使,哪怕只是杀伤一人往往便引来天兵问罪,国祚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