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冉在等。但凡能有一个人回复她,她就把手从机器上挪开。当时钟的指针划过零点,频段依旧很安静,乌乐乐也没有再重复,而是忽然说了句:“73。”薛冉不知道什么意思,天然地以为那是在道别。此刻,她的手指就放在那小小的按键上,只要轻轻按下去,乌乐乐就能听到嘟嘟的电报声,一种原始的,被娱乐时代抛弃了的声音。一个人的打赌在宇宙的犄角旮旯落了空。心中有颗小石子缓缓滑下,经由脉搏,肌肉,皮肤,落在指尖。循着电码的轨迹,薛冉鬼使神差地敲出了一句回应。“icanhearyou”班长——嘟嘟。乌乐乐正准备摘掉耳机,空旷的频段上忽然传来摩斯电码的声音。她急忙拿起纸笔,将听到的内容刻在纤维上。“i……”——嘟——嘟嘟——嘟嘟嘟——嘟——嘟……“c……a……n……”“h……e……a……r……”“y……o……u……”乌乐乐的手指于黑暗中轻轻颤抖。暖色调的台灯灯光在空气中折射、发散,印在草稿纸粗糙的脉络上,于笔尖发出亮光。字迹清晰地穿透乌乐乐的瞳孔,让她读懂了那一行字:我能听见你。这是她第9999次向宇宙发出电波,也是她第一次得到专属于自己的回应。来不及辨别心中的喜悦,乌乐乐一跃而起,膝盖骤然磕到书桌上,留下一声惨叫。不好!她急忙捂住嘴巴,有些惊恐地扭头,看向身后的房门。屋外传来门把手旋动的声音。她急忙关掉功放和电脑,掐掉台灯,钻进被窝。男人的脚步声有些急促,不过弹指间就已经来到她门前。房门被骤然打开,混杂着香烟和酒精的乌糟气息瞬间袭来,将微凉的空调房侵占。乌乐乐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黑暗中,她听到男人在向她靠近,脚步声停在了床前。时间被拉长,像永无止境的空洞。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调转了方向,离开了。乌乐乐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热浪从男人离开的地方涌来——门没有关。门外是一片深渊,她凝视着那片深渊,手里紧紧拽着记录着那句话的草稿纸,几乎要捏进手心。她不能关门,她还在睡梦中,她无法持续被打断的通讯。她再次把空调被盖过头顶,感受着令人窒息的闷热,于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乌乐乐是被厨房水槽的声音吵醒的。她掩上房门,换上校服,再出来时,乌泽森已经做好了早餐,正坐在餐桌前等她。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脸,一时分辨不清父亲的喜怒哀乐。乌泽森也在看她:“坐,赶紧吃吧。”这是难得的早晨,父亲罕见地做了早餐,和颜悦色。乌乐乐把煎蛋和香肠夹起,一点一点地塞进嘴里。突然,乌泽森起身,身下的椅子在地砖上划出尖锐的声音,把她手上的半片煎蛋吓得掉了下来,落回餐盘上,溅起星点油污。乌泽森举起了手,拉开了冰箱,里面放着一个杯子蛋糕。蛋糕上缀着两颗草莓。他拿出蜡烛,卡在草莓中间,滋啦一声敲开打火机的开关,将它点燃。乌乐乐的心脏在砰砰乱跳,直到乌泽森开口也没有停歇。乌泽森笑得开心,说:“十七岁生日快乐!”乌乐乐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谢谢。”“来,快吃!”她盯着那块小蛋糕,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吃。可乌泽森的眼神很真挚,给她一种莫名的信心:也许,不会有事。“好……”她将草莓摘下,微微揭开纸杯的边沿,咬了下去。草莓奶油的甜香钩动味蕾,让她感到愉悦。她很开心,可当她的眼神无意间看向乌泽森的时候,那抹开心又缩回了黑洞里。明明前一秒还是笑意盈盈,此刻的乌泽森却如深渊般让人捉摸不透。他的一切表情都是向下耷拉着的,无论是眼角的鱼尾纹还是不对称的嘴角,每一道皱纹都镌刻着深仇大恨。被咬了一口的蛋糕愣在原地,乌乐乐迟迟不敢再咬下一口。可父亲在盯着,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左右为难。乌泽森忽然问她:“你昨天玩电脑玩到很晚?”“没、没有……”“那为什么昨晚十二点多了,主机还是热的?”“……”父亲的话掀起狂风暴雨,乌乐乐捧着杯子蛋糕,紧张地往椅子深处缩了缩。吱呀一声,原木再次刮过地砖,乌泽森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儿头顶的发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