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无比期望他就此死去。
而那些服侍他的仆从既不尽心,也不尽力。
他还记得自己曾有一次想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起身时,居然没有一个侍从来扶住他,就这么任由他撑着墙柱,一步一踉跄地从房间里,挪到阳光底下。
那时候,他恨不得用切割杂草的铡刀把那些仆从的脑袋全砍下来。
可恨。
因为活不长久,被家族所不喜,连那些低等的侍从都敢看轻他,私底下还会讨论他什么时候会死去。
可他不会死。
他会活到那些人都死光为止,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然后他就遇到了源雅一。
不,是这只可恶的咒灵主动找上门的。
之后,源雅一给他蓄了一段时间命。
他不知道当时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为他延长寿命,他只知道源雅一出现得最及时,他很需要。
那个夜晚在皎皎月光下的源雅一,就跟今夜他见到的没什么不同。
他难堪于自己狼狈的一面被对方目睹,又不得不庆幸源雅一的出现让他几乎要彻底死去的血与肉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无惨瘦削的肩膀渐渐不再因后怕而发抖。
他往源雅一温热的胸膛那边靠了靠,蜷缩起手和脚,将脸贴在对方柔软的衣料上。
熟悉的淡香。
不是以前源雅一身上常有的那种——类似古刹庙宇里的檀香和燃烧的香火味叠在一起的味道,味道也很淡,不难闻,但一开始闻不惯。
他听说源雅一以前就是住在寺庙里的,应该是待久了才会沾在身上,而源雅一本人应该是没什么味道的。
而现在,源雅一的衣服上有某种舶来香料的味道,闻起来像是松针和树脂,层次丰富,尾韵清冽悠长。
是他作为男相时常用的那种熏香。
这不奇怪,源雅一如今穿的所有衣服都是经由他手安排的。
哦,这家伙以前还特别喜欢钻那些椿树丛里。
每次衣服上都会粘上杂草的味道,然后捧着最好看的那枝红椿在太阳底下扬起夺目的浅淡笑容,让他想要闭上眼睛。
最后那枝保留绿叶的红椿会插在一只黑褐色的高脚立花瓶里。
一圈一圈的波浪纹,粗糙又简陋,扁平的圆形瓶口还缺了个角,是他夜里不小心将其扫到地上时磕掉的。
但源雅一也没想过要换个更完美的,还美名其曰——残缺美。
他没告诉源雅一的是,自己也挺喜欢那些被称为“寿叶木”的薮椿,因为那代表着长寿与庇佑,但对断头式谢花的椿也着实不喜。
无惨没想到自己连这种小事都这么清楚,明明已经快过去六百年了。
他甚至记得源雅一第一次带给他的饴糖外包裹的嫩绿竹叶是什么纹理,最外面那层还破了一个口子。
这太奇怪了。
为什么会在现在想起这些?
过去的数百年里,他从没有回想起来过。
而时隔多年,他清晰地感受到源雅一真真切切地躺在了他身边,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剥去了“源彦”,内里他依然熟悉至极。
他突然觉得有点热。
继国缘一、日之呼吸……
无惨猛然发觉自己方才并未想起继国缘一那个噩梦。
还有源雅一……
他忽然想起件事。
无惨迅速从源雅一怀里钻了出来,推搡着显然早已熟睡的黑发神明,说话的腔调又变回了先前的矜傲刻薄。
“等等,你不许睡!给我起来!”
源雅一:“?”
什么?
又怎么了?
他迷瞪着眼,去看无惨。
梅红竖瞳的恶鬼正顶着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孩脸对着他怒目圆睁。
“……”
有什么事不能等他醒了再说吗?
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