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秀康看着姚晓瑜这幅熟悉的模样,眼睛一眯就进入了战斗状态,已经被舒适生活腐蚀的姚晓瑜哪里是火力全开的经验丰富的编辑的对手,不知不觉就给出了确切的供稿日,好在姚晓瑜多少还有些理智,将最初的一万字的交稿时间定在了一旬后。
十天搞定大纲加正文的一万字,虽然对码字复建人来说有些艰难,却也算不上特别繁重,至少吃饭睡觉的基本时间还是有的……应该?
皮康秀把姚晓瑜这条咸鱼成功翻身后,也没有在梧桐小院久留——趁着现在一条小鱼被他忽悠住就得赶紧跑,不然姚晓瑜要是后悔了,他哭都没处哭。
真不是皮康秀警惕心太重,有些事情不是亲身经历,是真的没法想象作者能为了不交稿采取什么手段,那是真的能把自己说的话当放屁,抱着人大腿哭的一脸鼻涕眼泪啊!
而且皮康秀对作者的吃饭邀约也有些ptsd——年前皮秀康去催稿,好容易让那个作者松了口,因为一时放松了警惕答应了吃饭邀约,结果吃完就不想交稿了,还美名其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皮秀康吃了他家的饭,就要允许他继续拖稿。
听到这个似乎很有道理却有狗屁不通的拖稿理由的时候,皮康秀是真想给自己一顿大嘴巴子:知道作者为了拖稿能怎么诡计多端,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个回到邀请前的机会,他就算饿死,渴死,把嘴巴用针线封死,也绝不会沾那个作者家里的一点吃食!
但时光是不能倒流的,皮秀康也只能记住这个教训,将不吃不喝不多留的三不原则贯彻到底,避免跌入类似的坑中。
……
吃了早饭的姚晓瑜握着钢笔坐在桌前,觉得万事万物都有意思——头发可以编出一脑袋的小辫,纸张可以叠成青蛙宝塔,桌面适合关节进行敲击创作,连阳光下的微尘飞舞的都是千姿百态……总之,除了写稿这件正事,一切都显得有趣极了。
磨磨蹭蹭半上午,一顿操作猛如虎,看看输出零点五,姚晓瑜活动了一下嘎吱作响的关节,认识到复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工作,便将重心从长篇小说转移到了相对简单的短篇身上,而众所周知,短篇往往是某些感悟和抒发,这就需要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所以……
“笑笑,我们出门!”
左右离交稿还有十天,没准在大街上走走,灵感就自动过来了呢。
姚晓瑜也不指望自己能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好书,她只想要寻个合适的短篇题材,划拉出个几千字恢复手感,顺利交稿赚钱就行。
家里现在可有十张吃饭的嘴,一人一天一斤米,一个银元都不够吃两天的,姚晓瑜以前觉得工钱的构成不合理,现在数量上去了,才明白管吃管住是有多大的福利,身上没入账,存了再多钱都觉得心里慌。
上海的街道繁华热闹,流动的不流动的小贩都在卖力吆喝,姚晓瑜很快就迷失在食物的香气中,在一个卖饼的小摊前坐下。
“来两个奉亲饼。”
奉亲饼其实就是常州菜饼,也有叫烂菜饼,萧公饼的,但小贩起的这个名字也不能算错,因为这饼子的诞生就来自对长辈的孝心——
据说在明末的时候,有个常州人萧公亮的母亲因为年老牙落,吃不得多少东西,萧公亮心里焦急,便做了这种菜饼给母亲吃,后面因为适口开胃,不需要过分咀嚼,吞咽也好消化而逐渐流传来开,被人称呼一声萧公饼。
奉亲奉亲,奉养母亲,正合了萧公饼的故事,比常州菜饼易记,比烂菜饼勾动食欲,姚晓瑜觉得这小贩实在是个妙人。
菜饼端上来的很快,姚晓瑜尝了一口,滋味不差,就是里面的馅料少了些——春天还没来,哪怕是不值钱的萝卜叶子都是实打实的洞子货,比白面贵得多,饶是摊主卖的价高,也只能做皮厚馅少的减料版,不然就得亏本。
姚晓瑜吃着饼子,瞧见有个穿着单薄的男子走过来,冲着摊主说了些什么,见摊主摇头,先是做出哀求的姿态,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提起拳头想要打人。
“啊——”
惨叫声不是摊主的,在姚晓瑜让陶笑笑冲过去帮忙之前,摊主反应飞快的用铲子给了那男人一下,男人挨了这么一下后似乎清醒过来,连滚带爬的跑了。
“再来两个奉亲饼,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啊?多放点儿菜。”
姚晓瑜瞧着实在好奇,加上饼子除了菜少了些,滋味的确不差,就用了个三明治提问法。
“好嘞,那人想在我这边做工,我哪里雇佣的起啊;这个时候的菜实在没法多放,贵得很。”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摊主也用的是三明治式的回答,姚晓瑜又追问几句,总算勉强弄清楚那个男人的事,其实也就一句话:男人求职不成,怒而动手。
“别说我这么个小摊子不需要雇人,便是要雇佣,也不会找个烟鬼!”
摊主气咻咻的说道,谁敢找抽鸦片的干活啊,也不怕瘾头犯了把东西卖了换大烟抽,别说什么能忍住,前两天她还看到连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头子,拖着棺材板进了当铺,拿着钱转头就去吞云吐雾了。
说句难听的,但凡她知道那是个抽大烟的,却还是雇了鸦片鬼做事,被坑的倾家荡产那她也是活该!
姚晓瑜听着摊主的话头,又多打听了几句,才知道现在虽然鸦片遍地都是,但除非是拒绝不了的关系户,稍好些的岗位都不会雇佣抽大烟的人,这是没有明着写出来,但被所有人默认的潜规则。
姚晓瑜听了这条规矩,脑袋里闪过什么,她飞快的抓住,越琢磨眼睛越亮,有些激动的看向陶笑笑:
“吃饱了吗?”
刚咬了几口饼子的陶笑笑:……
“差不多了。”
陶笑笑一边说着,一边将饼子抓在手里,半分钟后就跟着姚晓瑜上了黄包车,一路飞驰的回到梧桐小院。
“想吃什么自己买,没大事不要敲门。”
姚晓瑜将两个银元塞到陶笑笑手里,风一样的卷上二楼,重重的把门甩上,抄起钢笔就是一连串的潦草字迹,只留下陶笑笑看着惊呆的雇工们叹了口气,给车夫接了账,才进门收拾乱摊子。
“继续做自己的手上的事情,胖婶儿,回头晚饭放到桌上的时候不用叫人……”
陶笑笑咬一口菜饼说一句话,慢慢将惊呆的雇工们归位,这不是姚晓瑜有灵感后不管不顾的第一回,也绝不是最后一回,陶笑笑希望雇工们能够尽快习惯。
毕竟她家的女郎,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要是雇工们真的因为不适应而丢失了这份工作,后悔的绝对不是姚晓瑜。
姚晓瑜并不知道陶笑笑短暂的兼职了一下管家的角色,她正在五官乱飞的奋笔疾书,但手速还是赶不上脑子里文章生成的速度,只能越发的投入,而越是投入脑中剧情就发展的越快,也就越跟不上,于是姚晓瑜就这么凭借一己之力达成了内循环。
天黑了又亮,酸软的手终于握不住任何东西,钢笔吧嗒落在桌上,笔尖已经有了轻微的分叉,而姚晓瑜也终于从不知道该称为心流还是疯狂的状态中回神,后知后觉的感到疲惫。
“咕——”
肚子在抗议,姚晓瑜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却听到全身骨头传来的脆响,紧接着就是熟悉的眼前一黑,甚至让她有些怀念、
啊,这酸痛的手指,这噼啪作响的骨头,这天旋地转的状态,多么熟悉的熬了大夜后的感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