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晓瑜昨天晚上的嘴就没停过,现在肚子还不怎么饿,只打了两口粥象征性的喝完,便算是吃过早饭,周春花也没耽搁,见家里人都吃的差不多了,便带着人出去走亲访友——债务还完后,有些人家便送了年礼过来,周春花打算续上这波交情。
她并不觉得瞧见有起复希望才来烧灶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当,许多人总觉得亲朋好友就该两肋插刀的帮忙,但现实是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人品不错的表现。
况且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帮忙,若不是有交情在,债主们就算看到了姚家还债的潜力,也不妨碍上门威逼利诱,怎么可能让姚家过了几年安安稳稳的日子,还都只要本金不要利息,现在可是高利贷合法的时候,九出十三归才是常态。
再退一万步,便是许多人家真的跟姚家没欠债的时候一般来往,姚家给的起回礼吗?还是张家送的东西被姚家转送给李家当节礼,周家的东西换个包装给吴家送过去?先不说被发现的后果,换包装的成本,姚家这么做后成了什么,中转站?
就算人家说不回礼,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真的能坦然面对?大恩如大仇的事情可不少见。
要是自家倾家荡产的回了礼,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要是回的是所谓的心意,次数多了跟不回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是相对平等交往的家族,不是一方去另一方打秋风!
即使在人人平等的现代,经济上的不平等也是一道鸿沟,与其给姚家糟糕的财务状况雪上加霜,倒不如等缓过来以后再试探着重新结交,这次的年礼就是伸出来的橄榄枝。
续交情多数是小辈的活动,但他们上次拜年还是在没欠债之前,而且现在的世道并不太平,周春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头次把活动续上的时候给他们带带路,顺便瞧瞧有没有适合的定亲的女郎和少年。
姚天睿很快就要毕业,成婚应当慎重选择;姚晓丽读了几年书,也是时候带人出来看看,毕竟好郎君可少的很,瞧中就得赶紧下手。
至于姚晓瑜……在确定这丫头真没嫁人的心思后,周春花其实也不大乐意把人带出来,但小辈只落下姚晓瑜也不是一回事,许多人的眼睛比刀子还利,相比起传出姚家不合的风声,周春花觉得还是把人薅出来的麻烦更小一些。
之前姚家要攒钱还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铃儿响叮当,几年下来硬是没有亲戚上门拜访或者给他们下帖子,姚晓瑜虽然没少东奔西跑,可这么正式的当客人上门还是头一回,出于好奇心也乖乖的跟了上去。
好无聊。
姚晓瑜木着脸坐在椅子上,冲着面前的妇人露出个状似羞涩的笑。
她不知道别家的做客流程是什么样子,但这种进门寒暄,拐弯抹角打探,一句话能藏八十个钩子的剧本真的不适合她,姚晓瑜本来只是想长长见识,现在却已经后悔出门了。
艰难熬过一整天,姚晓瑜后面说什么也不肯再出门,周春花磨破了嘴皮子想保证姚家在外人眼中的和睦,姚晓瑜对此直接采用钞能力。
“女郎虚火过旺……卧床修养为上。”
金条银元摆出去,胡子比头发长,瞧着就颇为可靠的大夫在把完脉后,就给了个姚晓瑜生病不能出门的诊断,至于有多少水分,那就只有姚家人知道了。
周春花知道自己这个孙女是个倔强性子,能得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也没有继续纠缠,继续带着姚家兄妹出门,姚晓瑜在家硬是吃吃喝喝的到了店铺开张,整个人都圆了一圈才带着痊愈的好消息出门,寻了牙人又去打了牙祭,痛快的玩了几天才想起将自己要去新房子的消息告诉众人。
姚晓瑜没说房子是自己买的,只说编辑部很重视她,为了确保她不被别的报社挖走,给她提供了一个租界的房子作为福利,只要她还是小说日报的供稿人,姚晓瑜就可以一直住下去,她已经去看过房子,觉得还不错,打算这两天就搬家。
消息一放出来,整个姚家都炸开了,众人都表现的颇为激动,但不是第一次经历的姚晓瑜早就没了慌张劲儿,甚至还能在心里回忆之前类似的场合是不是出现过相同的台词——再怎么闹,经济基础和物理手段都是她占优势的情况下,妥协的只会是姚家。
这次也的确没有例外。
众人去参观了一遍房子后,哪怕是昧着良心都没法说家里的环境更好,加上里外都有人敲边鼓,姚家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妥协。
搬家的事情给家里过了明路后,姚晓瑜虽然还是暂时照常回来,陶笑笑每次出去的时候却都带着个大箱子,而姚晓瑜的房间也在几天内就变得空空荡荡,只是她放在外面的私人用品并不算多,姚家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直到正月十六,陶笑笑将最后的洗漱用品也收进箱子,姚晓瑜难得温情的跟众人告别,姚家看着飞扬的裙角消失在门外,晚上等了又等,依旧不见两个女孩的踪影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们真的走了。
姚家因为两人搬走产生的种种不习惯不必赘述,姚晓瑜和陶笑笑坐着黄包车去新房的时候却高兴的很,陶笑笑单纯因为姚晓瑜没有把她落下,姚晓瑜的高兴则是因为她能住进自己的房子。
生活便利的,只属于自己的,有产权证明的房子。
两人出来的很早,但抵达新房门口的时候,还是瞧见了一长串正在等待的雇工,旁边有个穿着大头皮鞋的巡警看着,至于防备对象……陶笑笑将钱递过去,姚晓瑜说了几句好话,巡警的目光立刻就变得清澈起来,迅速且识趣的道别走远。
“先进来吧。”
陶笑笑用黄铜钥匙开了门,众人依次入内后,有些拘谨的站成一排,姚晓瑜挨个打量过去,先对自己的满配成果点点头,又皱起了眉。
她看得出雇工们已经尽力将自己打理的干净,但除了裁缝,其他人离姚晓瑜能接受的标准还是差了些,好在姚晓瑜早有准备,叫了一溜黄包车让人挨个上去,浩浩荡荡的赶往洁净女浴所。
“从头到脚都要搓干净,回头找我结账,”
姚晓瑜把这堆大大小小的脏脏包交给浴所的女招待,洁净女浴所虽然主营高端业务,但底层攒了钱也能咬咬牙过来一趟,姚晓瑜带过来的这些人并不在接受不了的范围内,招待确定服务范围后,便微笑着要将人带走。
众人都是头一次来女浴所,哪怕招待开口也不大敢跟上,只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做主的女郎,姚晓瑜却不看她们,只说了自己这边的员工录用标准:
“指甲不能留,头发剪不剪无所谓,但要是洗完头发里还有虫卵,那就去找别的工作。”
有些绣娘出于需求可能会留上长指甲,可姚晓瑜这边的裁缝并不做什么特别精细的活计,相对于长指甲带来的些许便利,姚晓瑜更不能接受它的藏污纳垢,浴所这边的服务齐全的很,索性一并搞定。
至于虫卵……姚晓瑜看不惯,但不得不承认头上有虫子,身上有虱子是这个时代底层人民的普遍现象,许多人习以为常到甚至将抓虱子当成娱乐手段,男子将捉到的虱子放在嘴里一咬,产生了更响的声音的那一方就像是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胜利。
现代离人虫共存的时期已经相当遥远,但在这个时代,除了梳子,还有一样十分流行的头发用具叫篦子,它跟梳子的差别不大,只是缝隙极其细小,能把头发上的皮屑成虫和虫卵带下来,红楼中篦头发,说的就是这个篦子。
姚晓瑜能看出众人对这份工作的重视,理解他们的客观条件,但理解并不意味着接受,以前是没办法做到,现在她提供了解决方案,要是依旧不愿意的话,姚晓瑜只能承认她们和自己缺了些缘分。
“让她第一个洗,”
见众人乖巧的跟着招待走,姚晓瑜又想起什么,指着裁缝说道。
“打理完了来找我,有事要你做。”
这话是姚晓瑜对裁缝说的,其他人的事情没做完还能暂时放一放,只有裁缝不行。
第177章
对女子来说,去外面洗澡是一件不敢想象的事情,大清虽然亡了几年,外来的新事物也逐渐引进,但大部分人还是遵从着旧时代的生存法则,虽不至于被人碰了胳膊就要砍手,可像是脚一类的地方,多数人还是认为只有夫婿一类的亲近之人才能观看。
这个趋势要一直持续到三十年代上下,各种运动轰轰烈烈,橡胶制品广泛传播,凉鞋成为女工的习惯穿着后,脚才会逐渐退出隐私部位的行列,而在这样严苛的规定下,别说葛大力她们,便是幼年富贵的潘铁凤,卫生条件相对合格的范锦绣,也是头一次在外面洗澡。
洗澡对男子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情,尤其在夏天:乡下的男子脏了,直接去河里把自己洗干净就是了;城里的男子觉得身上痒痒,大可以去到处都有的公共浴室甚至老虎灶,花上几个乃至几十个大子儿,或是单独泡汤,或是享受搓澡洗头修面的一条龙服务。
但女子不一样,听话懂事守规矩,入水宫寒无子难嫁人,一句句言语一个个眼神就像是锁链,实在难受的慌的时候,也只能拿着湿帕子擦擦,非要洗澡,就在家里烧一锅热水自己打理,这种来到正儿八经的洗浴场所从头到脚的洗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头一回——
洁净女浴所除了最开始的一小段时间,后面基本不做什么广告,作为上海首家,到现在也是唯一一家的大型女子洗浴中心,她们过了最初的揽客期后,已经是一年四季都忙不过来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