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姚晓瑜身边,陶笑笑也认识了几个字,点菜的时候她瞧见了价钱,是家里存上许久都不会舍得拿出来的开销,陶笑笑想到上次回村,在暗处瞧见的斗的跟乌鸡眼一样的一家人,再望望面前细腻的白瓷盘子,心里的有些东西悄悄的散了。
姚晓瑜连吃几个圣代,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餐厅,到家便跟逃命一样进了放好冰块的房间,又是许久没有出门,而在她埋头写作的时候,杨顺心的故事里的一些方子,终于有人试探着开始用了。
第132章
杨顺心的故事卖的很好,里面许多小知识也被人悄悄用了起来,小贩根据文章进货的同款更是卖的风生水起,但相对于周边的轰轰烈烈,医药方面的知识的利用率实在不高,尤其是里面提过的需要入口的药方,更是无人敢试。
那些无伤大雅的,用了也就用了,这种吃进嘴里的东西怎么能随意?还是得找正经大夫才行。
杨小溪一家也是这么想的,但妹妹杨小雨的病不能再拖了,家里没钱去找大夫,能用的土方偏方都寻遍了,报纸上的这个方子是最后的指望。
“使君子的种子,川楝树的白皮,槟榔……”
杨小溪不放心的拿着小说日报,又问了一边不远处住着的识字的人,确定准备的东西没错后,才脚步匆匆的回了家,妹妹乖巧的躺在草席的角落,瘦的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小骷髅,明明连睁眼都费劲,见她回来却还是挣扎着打招呼。
“姐姐……”
杨小溪应了一声,哄着妹妹继续睡,把家里做饭的陶罐用水洗干净,生了小小的火,将使君子倒进去翻炒,旁边的黑影挡住了光线,杨小溪手上的动作没停,抬眼才发现是母亲严三井。
严三井出生的地方常年干旱,许多人的梦想就是有了钱,在自家院子里打井,她的名字是顺下来的,大姐二哥分别叫一井二井。
“真的要用这个方子吗?要不我去……”
面上带着忧虑的瘦弱女人还没说完,杨小溪就果断的拒绝了,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很激烈。
“我们家得抱团才能活。”
这不是安慰,而是写实的陈述,滚地龙这边乱的很,家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少了哪一角都要崩塌。
杨小溪的爹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要出门赚钱,活着就是家里无形的震慑;她娘严三井在家能做家务,做杨小溪寻来的手工活挣钱,还能守着包括妹妹在内的家当——
药水弄这片滚地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聚集地,杨家敢把妹妹小鱼一个人放在家里,回来人保管瞧不见影子,至于是被拖去做些不好的事情还是干脆被卖了,那就得看那些人的打算。
至于把妹妹带走……杨小溪是亲眼看见过有人冲进没人的屋子“拾捡”东西的,杨家好歹有个成年男人杵着,明目张胆的抢劫不至于,但家里没人,小偷小摸却是防不住的。
若是严三井走了,杨小溪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就眼睛一黑,更别提现在能有的手工活都是她出去做工的时候帮着找的,她待在家里这条路子就断了,手工活向来都是僧多粥少,她不主动有的是人争抢,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况且白房子那边哪里是人去的地方,进去的女人她就没听过能活着出来的!
说的再无情些,就算真的进去了,娘到手的钱九成九也没法送到他们手上,债主家里找不到事情做的人可多着呢。
“您先去编发网吧,明个儿就得去交货拿钱,这边有我看着呢。”
杨小溪低声把母亲哄回去做手工活,自己一心一意的瞧着罐子,使君子仁在不断的翻炒下逐渐带上一点黄色,细微的香气也飘了出来,杨小溪记得报纸上说到了这个火候就好了,也不敢耽搁,三两下盛出来晾晾,又忙着剥树皮。
报纸上说了,楝树的树皮只有中间那一层白色的能用,杨小溪去割树皮的时候担心在家的母女的安全,为了节省时间,都是一整块直接丢背筐里的——她用来割树皮的工具,是家里唯一的杀伤性武器,菜刀。
白色的树皮内层被撕下来,不能用的剩余部分也没有随手丢开,穷人家没有不能用的东西,这些晒一晒也能做烧火的材料。
落了一半的太阳像是流油的咸鸭蛋,杨小溪瞧着天边的火烧云,难得想起了曾经。
她并不是出生在滚地龙里的孩子,她父亲杨石头是福建的农民,在契兄弟大行其道的时候,幸运的捡到了母亲严三井,有了一个正经的家,两人成婚的第二年,杨小溪就出生了。
父亲杨石头算不上特别重男轻女,但对她也并没有多么重视,起名的时候遵从了家乡的习俗,用出门瞧见的第一样东西做了女儿的名字,他们家在小溪旁,杨小溪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妹妹杨小雨也是一样的起名方式,她出生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小雨,杨石头出门就被淋到了一些,二姑娘就成了杨小雨、
他们在福建的日子算不上多么顺心,但也是有屋遮风挡雨,有田栽麦种稻,有山砍柴摘果,私塾当然是上不起的,可交完各样的税,日日也能吃个几分饱,逢年过节咬咬牙还能买点糖哄孩子,买点肉沾荤腥,有两个女儿在,杨石头从不担心以后的日子。
倒不是杨小溪有多么能干,或者杨小雨能看出多么大的出息,主要是福建这地方女婴虽然百家只有一家留,但女孩长大以后就是选择权反转,一家有女百家求,就算不找那些黑心的婆家,正常把人嫁了,留下的彩礼也够杨石头夫妇找个侄子养老送终。
但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苛捐杂税兵变匪乱挨个到来,杨石头一家没权没势也没手艺,没法子立起来也找不到靠山,眼看着家里的光景一日日差下去,在一天晚上,杨小溪被母亲拍醒,将睡着的妹妹放进箩筐中,一家子坐着船北上讨生活去了。
在家虽无千般好,出门却有万种难,他们好容易在药水弄安定下来后,挣到的钱却永远赶不上花销,话本子里的主角向来能够绝处逢生遇难成祥,但杨家只是普通人,废了许多功夫得了个暂时的住处后,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杨石头心神一松,直接发了高热。
请大夫是很费钱的,杨石头喝了几日的药,不但喝空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家底,还让杨家欠了不少外债,要不是杨小溪得了个做手工的活计,家里的处境还要更惨一些,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杨家附近日夜都有人盯着,每天赚的钱除了买点粮食,第一时间就要还给债主。
杨家每天都在忙着赚钱,等发现小女儿吃了东西却越来越瘦的时候,杨小鱼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家里没还完旧债之前,是借不到钱的,杨小溪本来已经绝望,药水弄却来了个义诊的许大夫。
许大夫给杨小雨诊了脉,说她肚子里有虫,吃下去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养身体就全被虫子吃了,所以才越来越瘦,得吃打虫药才行。
但打虫药许大夫并不会做,杨小溪得去别的医馆买,杨小溪趁着做工的间隙打听了一圈,医馆售卖的打虫药价格不一,但明确有效果的都不怎么便宜,他们家实在是出不起。
可妹妹不吃药是不行的,杨小溪都要绝望了,路过一个茶馆的时候,却听到杨顺心的故事里说了打虫药的方子,她冲进去问了好些连自己都记不清的话,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手上就被那姓韩的老先生塞了一张报纸。
她央着识字的人给她念了一遍,打虫药的方子赫然在其中,最关键的是这些材料都是杨小溪用的起的。
楝树她去摘野菜的时候瞧见过一大片,槟榔许大夫走之前给她塞了几个,说让小雨吃着试试能不能打些虫下来,她给小雨吃了一小半,见没用就放弃了,但也没有丢掉,而是存在了家里,虽然数量不多,但做驱虫药却是够的。
使君子仁本来是最难找的,杨小溪到了上海就没见过它的踪迹,但她离开家乡之前,把自己玩闹着摘的使君子仁给带上了——这东西福建遍地都是。
那跟她一个姓氏的杨小姑娘的故事里可是写了,这三昧药材是最关键的,剩下的蜂蜜甘草麦粉之类的,其实就是增甜的和粘合剂,蜂蜜买不起,杨小溪把自己的头发剪了,换了一小块金黄色的麦芽糖回来,许医生读报纸的时候顺嘴说过,药丸子用饴糖也能搓。
炒好晾晾的使君子仁捣碎,楝树皮捣碎,槟榔捣碎,反复筛出最细的粉末,小心的倒进麦芽糖里,用洗干净的手反复揉搓,再跟做馒头一样搓成长条拈出剂子,搓成一个个大小相同的丸子。
杨小溪怕丸子放起来的时候会粘在一起,又滚了一圈黄豆粉,才小心翼翼的将药装到了小陶罐,然后让娘明天煮粥,给杨小雨留一碗米汤,药丸要空腹吃效果最好,今天星星都挂在天上了,索性明天开始。
严三井依旧觉得报纸上的药方不靠谱,但现在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铆足了劲把米汤熬的又好又稠,希望这些药丸真的把女儿肚子里的虫子打出来,两个姑娘都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不到没路可走的时候,她也不想去白房子。
“妹妹乖,把这三颗药丸吃了,吃了肚子里的虫子就死了,你的病就好了。”
杨小溪红着眼睛哄妹妹,小雨很乖巧,虽然被苦的脸皱成一团,却还是努力的将药丸咽了下去,杨小溪又给她把米汤端过来,乘热让杨小雨喝了半碗,她记得故事里说了,吃了使君子可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喝了热米汤就没事了。
杨小雨喝了米汤又睡了过去,第一天没什么正装,第二天早上又吃了三枚药丸后,中午就嚷着肚子疼,打了半天滚后说想上厕所,然后就拉出来好些虫子,活的死的都有,还有些卡在……里,杨小溪用叶子包了手,给拽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