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夫本来是不愿意让一辆车坐三个人的,但是当姚晓瑜拿出一枚银元以后,他就很愿意了。
“这地方半天不会过来个人,把事情慢慢说清楚,从你闺女到戒烟药。”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姚晓瑜的眼中闪过冷光,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不然……
王灭烟冲了两次没冲出去,在陶笑笑“腿不想要就断掉”的威胁中怂了,但他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想了想索性从名字说起。
他名字中的烟是大烟的烟,他爹死在鸦片上,他爷爷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留下子孙后代不许沾大烟的组训。
但人死了能管住谁呢?尤其是有人觉得王家还有藏起来的钱,故意给人做套的情况下。
王灭烟是真的想要遵守爷爷的话,但那些人很狡猾,他们并不强迫王灭烟上当,只是用龙头水掺了饮子请王灭烟喝,王灭烟爱占小便宜,纵使觉得味道有些怪,也并不会不吃,甚至还觉得这个饮料很提神。
所谓龙头水,就是鸦片残渣放到水里熬出来的液体,几个铜子就能买上一大壶。
那些人很有耐心的每天加大龙头水的比例,放长线钓大鱼,等王灭烟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瘾。
这个时候的鸦片纯度低,龙头水造成的瘾头也不大,本来若是下狠心把人关着,还是能戒掉的,但王灭烟从小除了被耳提面命不能沾鸦片,也是被宠着长大,根本熬不过戒烟的过程。
从龙头水到正经的鸦片,王灭烟的瘾头越来越大,存款吸完了就典当家什,能卖的都卖完了,他的眼睛便瞧上了媳妇和闺女……等他回神后,媳妇已被抵去做了典妻,女儿被出价最高的老鸨收了去,而他只是急匆匆的拿着银元,去买了那顶级的马蹄土。
等烟瘾过去,他瞧着焦黄的屋子,才觉得有几分空落落,他盘算着将妻女赎回来,但终究没有动作——回来做什么呢,他戒不了烟,回来了也要被他再卖出去。
清醒的时候,他哭,他嚎,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宗,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躺在稻草上,在飘出来的烟中腾云驾雾。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房子卖给我?”
姚晓瑜打断了中人的痛哭流涕,无论他现在表现的有多么悔不当初,都掩盖不了他是个渣滓的事实,她也不是来听他的忏悔录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去掉戒烟药,她其实对妻女更感兴趣。
王灭烟被这直白的话噎住,后面的言语都有些干巴巴的,但好歹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某天他出门的时候,听到了街上有戒烟药卖,那边的人保证吃了就能戒掉鸦片,但是一瓶就要三十个银元,他浑身掏不出一个子儿,正绝望的时候,花园洋房的卖家把他拎了过去,他听到自己能拿到的钱后,没做思考就答应下来——
只要顺利将房子卖出去,别说戒烟药,他还能把妻子女儿一起赎回来!
至于买了房子的人的下场……他的钱到手了就成,买家就当是自己倒霉吧!
花园洋房的卖家是涉黑的,他们卖房子的心是真的,只不过付完钱以后,就会县先礼后兵的将房子重新要回来,至于钱——留你一条命已经很可以了,赶紧滚。
但上海的水深的很,谁知道平平无奇的购买人后面站着的是什么靠山,他们打定的主意只能在软柿子上使,才找上了知晓客人信息的中人。
不少中人都接了这个买卖,但真的起了心思的只有王灭烟,但他往自己的本子上瞧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的客人已经因为他的不工作而跑的差不多了,剩下还在的也都是找单间的廉价客人,根本出不起这个房子的钱,在他要绝望的时候,姚晓瑜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了。
“我不是人,但我的媳妇,我的孩子还在等我,我真的想重新过上以前的日子啊。”
王灭烟哭的涕泗横流,姚晓瑜却只在心里记住销售戒烟药的地址——她在现代的资料中看过,有些人为了获得更高的利润,将成瘾性更大的吗啡挂上戒烟药的名号出售。
她当然希望这个药是真的有效,只是……
“我不是人啊,闺女,媳妇,我对不起你们啊!”
王灭烟的哭嚎拉回了姚晓瑜的思绪,她也的确同情那两个女子,便问王灭烟把她们卖到了哪里。
王灭烟擦了眼泪站起来,脚步匆匆的领着姚晓瑜去找,妻子很顺利的被找到了,因为肚子没有大起来,主家也很好说话,把当初卖过来的钱给了就能把人带走,但老鸨那边却没有女儿的踪迹。
“我帮你找。”
姚晓瑜是个富裕且有同情心的女孩子,她跟王灭烟承诺后,就将男人交给了陶金谷。
过了几天,陶金谷递过来好些银元,比王灭烟的妻子卖出去的更多,还给了姚晓瑜一个好消息:王灭烟的女儿在老鸨回自家地盘的路上,被一个姓陈的夫人买走了,说是会供她吃穿,只是养大以后要去南洋嫁人。
至于这钱是怎么来的……
“王灭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自己给卖了,留下话,说这钱用来给妻子赎身。”
陶金谷省略了自己将男人转手交给新认识的朋友,那朋友手底下还有个象姑馆的小事。
姚晓瑜将这些银元放到王灭烟妻子的手上后,顺便告知了女儿的去向后,女人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没说自己想把孩子带出来,只问能不能让她悄悄见女儿一面。
有点难,但姚晓瑜是个富裕且有同情心的女孩子,所以女人成功的看到了女儿,可她没有跟女儿相认——
“我好久没看到她这么笑过了,”
回去的路上女人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那地方好,有人管吃管住,比跟着我被再卖一回好;嫁的远远的也好,不怕被她爹缠上。”
姚晓瑜没开口,但女人好像将她当成了树洞,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有她以前的日子,幼年瞧见的疯姐姐,还有现在的主家:
“他们说让我做典妻,其实就是可怜我,故意寻个借口将我买下来,我在里面做佣人,我的运气也好,那男人把我卖了一回,便不能再卖我第二回了。”
女人似乎想笑,最后却只是将嘴角拧出个怪异的弧度,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求他别卖了我,他说我疯了,女人做男人的主;我骂他将女儿推进火坑,他说我疯了,女儿的命是他给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挣扎的时候,额头磕了个好大的口子,他和旁边围观的人都说我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不听话。”
“我跟着主家回去的路上,突然想到了那个疯姐姐,她说自己没疯,我当时嘴上应了,但是不相信,现在我明白了,她真的没疯。”
……
姚晓瑜回了家,想到女人的话语,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小鸟在歌唱》。
姚晓瑜突然很想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