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越落越凶,打过去的手又被他攥住。
宗懔站了起来,俯身便抱紧了她,闷沉沙哑:“我没有胡说,这些我都认真思量过了。”
唇鼻摩挲她的颈窝,眼尾含泪,“我一月前就派人去小喜乡了。”
郦兰心身躯猛地一震。
“那边的县乡官员都接了旨,在找你父母的尸骨了,只是过了太多年,只找到一个当年为岳丈岳母挖坟的仵工,那仵工年过六十,已经不记得到底葬在哪一处,只说了大致印象,现在还在搜山,”他抬起头,捧住她潸然泪流的面颊,也滑下泪来,沉声,
“你的那两个丫鬟,其实这两个月都在宫里,由宫里的女官,还有名士大儒教导着,她们是你的心腹,将来成了女官,能助你统辖六宫,你不必担忧不能母仪天下。”
“我知道许渝对你有过恩情,但是我会比他对你更好,他做过的,我也会做,他给不了你的,我能也给。”
“你不要寻死,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的,哪怕不为了我,不为了孩子,为了那几个你还记挂的人,你不要做傻事!”目眦欲裂。
郦兰心呆呆看着他,绰的,呼吸骤然乱了几分。
抽着气,哭得混乱,脑里一团乱麻,心底亦是又酸又涨,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脸被他捧着动弹不了,便泪眼哭瞪着他:“我,我什么时候要去寻死了?”
“那你为什么要去悬崖?”愈发焦怒,“你还越过了亭子,就站在崖边!”
“我那是觉得崖边风景好,没想往下跳!”她更气了,抬手打他。
她算是想起来了,当时崖边忽然一阵动静,原来不是风吹,是他又派了什么大内高手来看着她了。
“崖边,风景好。”宗懔眼神几分麻木,重复她的话,“好,好,你说好,那就好。”
郦兰心被他这副完全不信的样子气得直想发笑,抿了抿唇,盯着他:“你又派人来监视我。”
宗懔沉默不语,红着眼眶看她,颇有几分可怜兮兮。
郦兰心无奈至极,微垂眸:“你的人是不是告诉你,我干呕不舒服,像是有孕了,所以你才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
他依旧不说话杵着,紧绷着脸盯她。
郦兰心深深叹了一口气,轻声:“我没有怀上孩子,只是这些日子吃素吃久了,胃肠扛不住,才腹中不适,我也以为我是有孕了,所以不敢去僧医那里,而是避着人去了省过院找周太妃把脉,我没有怀孕。”
说着,将怀里一堆金贵物件推到一旁放着,抬首看面前怔愣僵住的人。
默然和他对视着,良久,他才又有了反应:“没有,怀上?”
郦兰心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转首又看了看那一堆圣旨,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吞了回去。
宗懔僵直两瞬,喉结滚动几回。
忽地,猛转身,几步到了歪塌的屋门处,沉声:“来人!”
少几,太医院使提着医箱小跑飞奔进了院子。
郦兰心坐在榻上,十分配合地伸出手,放在诊脉的玉枕上。
太医院使来回把了她左右手,仔细再三确认,最后擦了擦额上冷汗,站起身,对着一旁眼神冷戾狠煞的帝王缓摇了摇头。
“夫人确是胃肠不适,并未有孕,夫人从前饮食丰盛,身体康健,入寺后,不仅过午不食,又无任何荤腥可用,所以才身子不适,有呕吐之状。”
宗懔沉默片刻,看了一旁收回手后静静坐在榻上的妇人,回首再睨面前太医,狭眸微眯:“……那,夫人此症,要如何调理?”
太医院使直起身,紧接一抬头,便对上主上沉凛面色。
眼瞳僵缩一刹,而后皱起眉,似是为难:“回禀陛下,既是因为食素而身弱,要想调理,自然就不能再如此下去,要用补身的药膳,再渐渐恢复荤素同食,且夫人体虚,不宜居住在风寒阴冷之地,依臣之见,夫人,还是离寺调养才是上策,否则此症会越来越重啊。”
“下去吧。”宗懔挥手。
太医院使颔首告退。
院门再开再合,屋里又只有他和她两人了。
宗懔缓步走到榻边,轻牵住榻上人的手,慢在她身旁坐下。
郦兰心垂着头,眼里放空着,没什么表情任由他再度紧锢住她身子,抵着她的侧颊低语。
“姊姊,方才太医的话,你都听见了。”
他捏着她的手,埋在她颈窝里深嗅过,才抬首:“没怀上孩子不打紧,我方才对你说的话,永远都作数。”
郦兰心发着愣,好一会儿,侧首过去看他。
“青萝巷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你那两个丫鬟也都在那里等你,”宗懔道,“你若是暂时还不想进宫,先回去那里住也好,我出宫见你便是。”
“建冢的风水宝地已经让钦天监挑好了,等到岳丈岳母寻到了,再移棺过来。”顿了顿,低声补上这句。
话落,明显感知到怀里的人僵硬了两分。
但他不着急,只收声等着。
良久,她闭上眼,缓而轻地点了头。
玉镜寺的黄昏明绚,赤霞沉光罩在绵延而去的殿顶铜瓦上,像是佛像周身披渡的金辉。
姜四海站在天子玉辂旁,遥遥,禁军如潮簇卫。
混浊老眼费力定睛,在望见天子面色沉绷,万分紧张环揽着那僧衣灰朴的妇人时,只觉周身一股抑气骤散。
头顶的高天都晴和起来,雨过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