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中骤然烧起怒火,泪痕如剑印:“你说过,我们之间的事,不牵连旁人。”
宗懔面无表情,盯着她片霎,才开口:“他觊觎你,要提亲娶你。”
“觊觎?什么叫觊觎?”郦兰心怒极反笑,“私谋不应得之物为觊觎,希图非分之望为觊觎。”
“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我的事!他只是个无辜的人!”
宗懔漠然:“朕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外调离京罢了。”
“外调离京。”她径自重复他说得这四个字,笑容惨淡,“你究竟还要做这样的事做多少回?你就这么介意,你就这么恨不能把和我有关的人统统驱逐?”
“许渝的坟,也是你特下的令。”
想起许渝的棺椁远走西北,剩下的许氏族人俱是老弱妇孺,他的棺椁坟墓或许根本没有人好生照看,而她嫁他一场,却连他的衣冠冢都不能立,如今更是连香火都供奉不了,郦兰心鼻尖泛起阵阵极酸。
当初京中参与逆王之乱的臣工世府何其之多,可坟也要跟着流放的,只许氏一门。
都是因为她。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依旧毫无悔意。
他说他会改,会补偿她,然而她知道他的劣性,他会瞒着她继续做他自己觉得满意的事。
他如果不悔,不改,日后,她身边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莫名其妙地被开罪牵连。
“你有我,就够了。”宗懔敛眸,声微冷,“再者,兰娘,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心狠手辣,苏冼文是外调为官,不是流放为奴,至于许渝,许氏谋逆,他虽死了,不曾参与,到底也是许氏之人,不过是移坟——”
“你刚才说,你要补偿我,不论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是么?”妇人轻冷的细声响起,截断他的话。
宗懔眉心压沉,疑眸紧盯着她,额颞不知为何,忽地开始颤跳。
郦兰心抹了抹脸上的泪,抬眼直视他,一字一句:“我要你下旨,把二爷的坟迁回来,给他立冢,年年供奉香火。”
“你说得对,我拧巴,我自卑,我薄情,我就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她眼里倔着泪光,“所以,我就不识好歹到底了,我改主意了。”
“你要是不答应这个要求,那也好,我就在这,日日为二爷诵经,我就是老死在这,也不和你回去。”
“当然,你大可以强行逼我走,再接着拿旁人来威胁我,我的软肋,你都知道,如果你想要一具恨你的行尸走肉,随你。”
……
姜胡宝计较着时辰,站在院门外,缓顺着臂弯里拂尘的毛,气声隐哼着小曲儿。
然忽地,右眼皮突然剧烈狂跳起来。
心头随之鼓蹦如雷,惶乱抬手摁住自己的眼皮,一股熟悉的,极度不妙的感觉重涌心头,且仿佛是旧历的重演——
“砰!!!”薄旧小院门猛然被踹开,惊天震地。
一干宫侍禁卫骇得瞬时齐跪于地,如狂风吹刮满地木叶。
姜胡宝战战兢兢抬头,在定睛瞧清的一瞬,又猛地俯首下去。
天子自院中迈出,带着暴怒极戾的阴沉面色。
“陛,陛下……”
“回宫。”冰冷沉声。
“是!起驾——”
第一百三十章朕错了么
近些日,兴庆宫中越发沉抑寒肃,侍奉帝驾的宫侍皆日夜悬心,屏息阵待。
自上回圣驾往玉山祈福回銮后,陛下面色便阴鸷至今,本就对奴才们冷少言语,如今更是威戾愈盛,且入夜难眠的旧疾本好了许多,这几日不知为何,竟又犯了。
偏生这回,主子像是受了何障,太医院、内侍监几番跪地劝请,却都不肯用药,就这么强撑着,连前朝文武都瞧出了不对,请安陈情的书表疏文雪雨碎雹般堆进御书房,但俱如石沉海底。
…
今夜长生殿的宫灯辰时便暗了。
圣上不在长生殿宿夜,而是摆驾太安殿。
夜渐深,飞檐琉璃瓦光仍荧煌可见,雕龙梁柱盘展翩婉,神威相严,此刻殿门紧闭。
何诚接到旨意赶至殿前时,姜胡宝和谭吉都守在檐下,见他到来,俱是身子一直,忙迎上。
何诚三步并一步跨上白玉阶,虎睛直盯着前方微泄细静昏光的庄重殿门,浓眉拧成一股:“陛下如何了?”
他本在巡查宫城夜防要事,却被兴庆宫的传旨太监截在五凤楼,说陛下有旨,请他入太安殿。
他当时着实惊了一跳,不为别的,只因太安殿在陛下登基之后便改了用处,如今是专门供奉老晋王与太妃娘娘神位的殿宇,旨意要他这个时辰入太安殿,不必深想便知今夜大抵有坎难。
再联系这几日陛下从玉镜寺回来之后郁戾愈深的模样,何诚心中如有鼙鼓喧阗大震。
谭吉依旧不是最先开口的,一旁的姜胡宝在他站定时就已半倾身凑近,压低声回答:“陛下今日入太安殿,要了酒醑。”
说最后两字时,重了三分。
耳中听清时,何诚眉心皱痕遽然更深,眼皮都随着惊疑朝中堆挤:“你说什么?”
姜胡宝没再说话,只是灰青着脸,闭眼,沉沉点了回头。
何诚抬首再望,此刻那殿门上舞爪的金龙都好似更加狰狞可怖几分,似有若无的香火焚息无异于股股瘴气。
“大统领,陛下今日要的御醑有些多,且送进去的时辰也久了,所以,您进去之后,多加慎重。”一直不出声的谭吉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