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兰心垂眸,暗抿了抿唇,唇角的笑淡涩,昨日听见慧蕴说的消息时,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反应,大抵太妃们已经猜想到了些什么,从胡太妃递给她那本无量寿经便看得出来。
但她虽拿了那本佛经,看见了那经书上的佛偈,却没法细念细想,她心如乱麻,甚至罕见地辗转了许久才睡着。
她送走了那姜胡宝派来的传话人,才两日,那人就杀上寺来了,这时候她再钝,也不可能再自欺欺人了。
如今她躲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攥着最后一丝侥幸试图挣扎罢了,希冀着那人登基之后能有些为君之德,至少,
至少不会在寺院里,在太妃们的住处胡来。
人在逃避的时候,往往会强迫自己专注于旁的某一件事,这种专注是刻意的,不自然的,但却总有几分成效。
眼睛盯着线,手指不间断地灵活动作着,鼓噪惊惧在重复下慢慢压下,她甚至意识不到那传遍满寺的钟乐声是何时消失的。
待手上的活儿做完,抬起头时,才惊觉省过院又恢复了平静。
郦兰心低头看着织好的两只厚袜,按着她平日织缝的速度来算,大抵过了一个时辰左右。
快到用午斋的时候了。
今日寺里接驾,昨夜她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不去斋堂,一直在省过院里呆到御驾离寺。
她住的小院里砌有单独的小灶,她昨日去求了些麦粉,自己在院里蒸了几个饼子,早上过来前就带上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刚要站起身,院门外匆匆一阵脚步声。
“太妃!太妃!”耳闻轻易听出带着欣喜的扬声呼唤。
摇椅上的胡太妃倏地皱眉,将书放下,一旁已经开始在椅上打盹的几个太嫔也惊得醒神。
郦兰心转首看去,是同在省过院照料的比丘尼之一,慧宁。
慧宁双颊缊红,因为一路跑过来,脸上都流了汗,但她脸上神情却极兴奋,冲冲到了院内。
“怎么了这是?”胡太妃坐直了身看她。
慧宁猛地刹住脚,大喘了两回气,边指着院外头:“陛下在大殿祈福完了,让身旁的大监来后山传旨。”
“陛下说太妃们在寺里艰辛,从前先帝国事繁忙,都未顾得上此厢事,着实苦了太妃们,今日要到省过院来看看。”
说完,太妃们俱是睁大眼,面面相觑,又惊又疑。
“这,新帝,要来我们这儿……?”
“真的?”
“别不是你们听错了吧?”
“……”
慧宁用力点着脑袋:“千真万确,寺里哪有胆子假传陛下圣旨。”
“陛下过来还要些时辰,可能途中还要看看路上的古迹,您们慢慢准备,等着接驾吧。”
话说完,太妃们难以置信之余,眼里都不禁有了些光彩。
她们这些人,大都是没儿没女,但又免了殉葬,在此为先帝守灵祈福的,也有两三个是在宫里行差踏错,被罚来“自省”。
而那些生了皇子公主的,或是跟着封王的儿子去了封地,或是荣养在宫里,哪里像她们般,不殉葬,就要到这里苦熬。
新帝登基,已经下了旨意,要大赦天下,那么她们这些在这寺里熬了半辈子的人,是不是也能……?
院里霎时沸起来,只有摇椅上的胡太妃,还稳得住。
还未浑浊、依旧黑白分明的眼盯向右侧,坐在石凳上的年轻僧尼此刻正深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紧紧绞在一起。
年轻僧尼的肩头可见的有些颤抖,明显坐立不安,掩盖不住的焦躁恓惶。
不知想着什么,绰地又抬起头,在对上她静幽眼神时,本就煞白的脸色更青了几分。
胡太妃神情还是淡淡,挑了挑眉:“你还留下吗?”
郦兰心呼吸颤了一瞬,看着老妇人已然洞察一切的眼,知道自己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说不出话来,于是只能避开那道洞悉的眼神,低头,用力摇了摇脑袋。
“你可想清楚了,难得的机会,”胡太妃看着她,“下回兴许就没这机遇了。”
郦兰心默然半霎,只低声说:“……快到用午斋的时辰了,我,我有些饿了,想去斋堂先吃些东西。”
胡太妃眉挑了挑,也不再挽留,说了句随你,眼睛又移回了书上。
郦兰心站起身来,转头向慧宁问:“慧宁师姐,今日斋堂还是按时开的吧?”
慧宁:“自是。你不必急,今天按时去斋堂的人少。”
“好。”
身旁太妃太嫔们听见她是要去吃午斋,便也没再拦着,只说让她吃快些,新帝来得没那么快,她吃完了再赶回来,还来得及一起和她们接驾。
郦兰心耳朵里听到自己应答说会尽快赶回来的声音,而后迅速拜别了太妃们,转头往省过院院门走,将来时放在院门树下石台上,装着三个饼子的小布包拿上。
夏阳的晖光穿过层层密叠的深林树影,照在身上,愈照,却愈冷。
她鬓边已经出了冷汗,心从狂跳到无力,足下一刻不停,用最快的速度往自己的小院急步。
走出不远,她便换了一条只能容两人一齐走的近道小路。
小路狭窄,王驾御驾那般大的阵仗,定然是不可能走上这处的,且从小路过去,可以在避人处先看一看她院子的情况,若是院子周围有禁军、宫人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