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到盘中白菘的箸尖兀地顿了顿,她缓吸了吸气,方才继续动作,夹起盘里的菜。
那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逃吗?
这个字回响在识海里时都像是带着海沸山崩般的汹势,但很快,就湮灭。
……她能逃到哪里去。
她身上没有路引,寥寥少许银两铜钱,莫说逃出京畿,她现在就是逃出玉镜寺,逃下这座玉山,都做不到。
本来她以为,只要那人登基了,久不相见了,他就能把她忘了的。
可是事情总是不遂她的愿,他也总不遂她的愿。
他就是咬定了要缠死她,她都不知道他怎么能那样丝毫不顾礼义廉耻的。
他总说他想不明白她,可她也想不明白他。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将情爱看得如此重,她想不明白他为何不去与别人尝试一番,这世上真就有非卿不可?
她亦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独独看上她,喜爱一个人难道不需要诸般理由?不需要比长较短?不需要深思熟虑?
他说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可他难道不知这世上除了一见钟情,还有日久生情,后者或许也同样刻骨铭心,譬如她和许渝,虽然他们的相遇的因由并不美好,可是后来不也相敬相依了吗。
他于她而言就是一场烈焰卷成的狂风,他的情爱烧得她肤骨灼痛,他无尽无止的索取锢得她窒息如溺,他劣心肆性,欺她骗她,控制她强迫她,但他又在她危难的时候护住她,她对他笑一笑,他就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都捧来给她。
他给她噩梦,亦给她美梦,但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全都是梦。
梦,是不真实的。
他对她而言,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过往的人生里,只有残酷的、没有任何逃避余地的现实,没有过这样的梦,没有过他这样的人,所以,除了想法设法做一个缩头乌龟,她想不到任何别的可能,她只怕她的壳被敲碎,暴露在日光下的肉身,很快会在荆棘砾石遍布的地方枯败死亡。
可是现在,他还是来敲她最后的壳了。
屋子里静得没有一丁点声响。
她长久地怔住,动作也随之停止。
握着木箸的手微微颤着,良久,缓缓放下。
…
内侍监。
夜深,姜胡宝站在檐下,接过放药膳的呈盘,低声同面前的手下徒弟低语几句,随后吩咐他们守紧了外头,不许任何人接近,免得隔墙有耳。
小黄门领命便去,姜胡宝抬眼眺了,而后转身回屋内。
姜四海在黄花梨罗汉榻一侧松坐靠着引枕,眯着眼。
姜胡宝把呈盘在罗汉榻小几上放下,盛药膳的玉碗正摆在靠近老太监的一边:“爹,里头搁了最好的参芝,用些吧,对您身子好。”
姜四海眯紧的眼皮缝掀开了点,瞥了眼殷勤的干儿,轻哼了声,坐直身:“你倒还孝顺。”
姜胡宝笑眯眯地,紧接坐到另一边:“爹,什么叫倒还,我什么时候不孝顺了。”
汤勺放进玉碗里,慢搅着,搅汤的人却不急着喝:
“今个儿去了趟玉镜寺,回来陛下便赏了你一堆满的物件儿,瞧着,后头用不着你爹我再给你谋划什么了?”
姜胡宝笑道:“还亏得上回爹提点,要不是有爹在,我还不知道稀里糊涂到猴年马月呢。”
“你也就这张嘴了。”姜四海瞥他眼,尝了口药膳,滋了滋嘴,压低声,“听说,陛下让你拿着圣旨,去调派禁军了?”
闻言,姜胡宝便是一凛,回首朝房门处再看了一眼,方才点头应了声“嗯”。
姜四海了解自己这个干儿,也不问这回是不是为了郦夫人了,直接问:“你又给陛下出了什么好主意了?”
姜胡宝挠了挠鼻尖,这次倒没了得意的神色了,而是讪笑:“我还能出什么主意……”
郦夫人的软处,不就那些吗。
“倒也没什么,只是派了一队人马去清亭,又派人把夫人身边两个丫鬟接进宫里了,还有一队人马……”
“派去了湘原县的小喜乡。”
姜四海抬起眼看他。
姜胡宝挠了挠头,俯身凑得更近些,低声:“之前我们便查到夫人父母早逝,夫人供奉的都是牌位,儿子便与陛下提议给夫人双亲寻风水宝地,造个衣冠冢,”
“不曾想陛下却说暂且先不造衣冠冢,直接派了禁军,去夫人老家,让当地的县官乡官想法子,把夫人双亲尸骨的下落给找出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想想清楚
御驾离寺的第二日,郦兰心便还是循着从前起居规矩,如常早殿早课早斋,听经修佛。
只是在大殿、抑或斋堂里,偶对上班首执事们,后者面上总有些微不自在,她也感受得到不时投在自己身上的诸般视线,大多来自寺里年老年长的比丘尼们。
这寺里便是一方小天地,没有密不透风的道理,如今尚且只有少许人知道,等到那人像他所说的再多过来几趟,只怕瞒也瞒不住了。
且不说天子频频往尼姑庵来已是怪异至极,端那出行的阵仗便足够百姓津津乐道许久。
朝里臣工文武也不是傻子,不敢当着面戳破,私下不知还要怎样沸议。
她不知宗懔要怎么收场,她如今心里乱的很,全然一团解不开的麻线,糟糟难理,亦不知将来要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