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时,瞧见身后太子面无表情,目锋只紧锁几步外的屋门,并不曾分她一眼。
而陪在太子身旁的那个妇人一路上连一个字也不曾说,安静到不似真人。
心里只鼓跳几下,没有任何疑问,立时就恭敬垂首:
“臣妇方才多言了,请殿下恕罪,臣妇告退。”
速速说完话,立刻带着贴身婢女往院外走,而眇阁里还剩下的三四个常年留守的婆子还紧张站在一旁。
而直到走出院外,文安侯夫人才惊觉整座眇阁外墙已经全部被太子府禁卫重重围住,而上回代替太子前来传谕的太监正指挥着人,搬着香案、箱笼等物,要往眇阁里运。
香案倒是能猜出是要祭奠亡人,可这一个个箱笼——
心里霎时泛起一丝不妙预感。
按捺不住心中惊愕,还是小心翼翼上前:“这位公公,这么多箱笼,是……?”
姜胡宝余光便瞥见她过来了,扯起个微笑:“哦,太妃娘娘遗留在贵府的物件这么些年也是辛苦侯府保存了,殿下吩咐了,今日祭拜过后,太妃娘娘的物什,哪怕只是个摆件,都要带走。”
“侯夫人还不知道吧,老王爷早就在西北王府给太妃建过与眇阁一般无二的院子,只可惜新筑好造,旧物难寻,只有外观无内里撑着,还是不像。如今,殿下便要完老王爷遗愿。侯夫人,若是府里库房抑或别的地儿还有太妃的遗物,就请一并拿出来吧。”
“咱家提醒您一句,可得仔细着点儿,千万别藏着掖着,更别这忘了那忘了,殿下说,从前太妃娘娘的贴身嬷嬷告老还乡了,但已经着人去接,到时候回来一查看,少些什么可瞒不住。若是侯府行事不细,后边三天两头地带着东西来给殿下请罪,小过错易积成大罪愆不说,殿下也心烦不是。”
尖细阴柔的声音像是一把钩子,一下将人的心髓钻了个透底凉。
文安侯夫人呼吸不畅了许多,面前太监说的话有如晴天霹雳,兜头寒水。
面前宦官说得话,叫她不得不惊慌,不得不深想。
太子此番过来,不止是要访亡母故居,而是想要,取回太妃的物件?
这是要把太妃与他们侯府所有的联系,都慢慢清除斩断?
那清除之后呢?
是不是就要——
姜胡宝看着三步外脸色煞白的文安侯夫人,不紧不慢地催促:“侯夫人,快些的吧。”
…
一直留在眇阁的婆子轻推开屋门,而后立刻退到一旁,战战兢兢低声:
“殿下,这便是当年,太妃所居的屋子,按着侯爷的吩咐,一应东西,都不准变动,太妃在时是何模样,如今也是一样的。”
宗懔未曾跨入屋子,只在入门处朝里略扫了一眼,斜睨那门边的婆子:“你不是当年贴身伺候过太妃的人。”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那婆子更是瑟瑟战战:“是,奴婢是,在眇阁负责洒扫的。”
宗懔漠然收回眼,并不意外,而眼定在屋中时,不由冷笑。
一模一样。
屋里的熏香虽然贵重,然而不是他母妃素日喜爱的任何一种。
“都下去吧。”沉声吩咐后,牵着身旁的人进了屋。
身后屋门闭阖,禁卫、侍人均退到檐外,院子里还在进出搬动东西,但一行一步均俱谨慎小心,将动静降到最低。
没了外人在,郦兰心从他掌中抽出手,解了帷帽。
再抬首,终于看清如今身处的屋内全景。
一处精雅的女子闺房,绣帘罗榻,宝篆袅袅,书阁处墨器齐全,笔床砚池,典籍画卷,另一端案几上还静置着一把七弦瑶琴。
简略看过后,收回眼,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微愕他面色十分平淡,并没有多少见到亡母故居的怔然与悲伤。
宗懔拉着她,让她坐到一旁的美人榻上,站在她身前。
长指轻理她因为摘下帷帽而略微凌乱的鬓发。
“……姊姊,我没和你说过我母妃吧。”半晌,沉沉开口。
郦兰心不知此时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抬头看着他,微抿着唇,轻轻摇头。
但她方才听那文安侯夫人所述,他的母亲晋太妃,应该是个十分温柔和善的女子。
宗懔默然片霎,低声:“……其实,我根本不记得母妃的模样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郦兰心的眼倏地便睁大了些,心里难自控地,忽然震荡摇晃。
宗懔看着她呆愣住的模样,轻笑一下,坐到她身旁,将她如往常一般揽入怀中。
“母妃去世的时候,我的年岁还太小,虽然有些模糊印象,父王也作了许多母妃的画像,但到底不是真人,伺候过母妃的人都说,画像上的母妃,只是模样像几分,神态却不能与真正的她相较。”他缓道,
“我知道的母妃,多是从旁人的口中得来。”
郦兰心听在耳朵里,不知为何,胸脯中泛起古怪的疼酸。
她早该知道的。
只是她不慎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