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法事要亡魂的未亡人亲手抄经焚烧,婆母只得带上我,打算先随着队伍到行宫里,然后再去族地。”
宗懔眼眸一眨不眨,紧凝她:“然后呢?”
郦兰心低声:“然后……然后我就跟着许家,到了行宫,在行宫里用了一顿饭,用膳后得了机会,我就带着梨绵和醒儿,在行宫里四处走走,过了一片开满了夏荷的池子,那池子极美,然后,就进了林园。”
回忆时,越说,越怔,越慢:“进了林园里,醒儿突然说,肚疼,没法子,我只能让梨绵带她去处理,园子里还有其他正在游玩的贵女公子,我不好四处走动,所以,我们就约定好了,在一处偏僻的小亭子里碰面。”
“在那个亭子里……”
猛然,身体震颤。
呼吸忽促着,抿唇敛了声。
脸颊被布满虬结青筋的大手轻而易举捏捧住,抬起。
氤氲薄雾的水眸直直对上他深幽目光。
“在那个亭子里,你等了许久,许久之后,却还是不曾见两个丫鬟前来,”他眼中晦暗,声沉而不哑,迳接了她未能说下去的话,
“你开始有些耐不住,坐在亭子凭栏处,抛石子,摘花瓣,用来打发时间、解闷……”
她睫羽速颤起来,气息乱了,胸脯开始起伏,指渐渐攥紧他袍袖。
他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愈发缓而沉,压近她:
“但是很快,这些也都不奏效了,你等了太久了,你又不耐热,初暑的天气来说,还是不舒服,你开始有些发热了,开始流汗,所以,你拿了纱帕出来拭汗,”
贴着她的耳窍:“那帕子是白纱制的,你拿着它,先是擦了鬓角,再到侧颊,下颌,然后到脖颈,你越来越热,但身上其他的地方,却没法擦拭,你没有办法,放下手帕的时候,忽然,你偏过头……”
“够了!”她猛地尖叫,闭紧了眼,“不要再说了……”
然而她的阻止毫无用处,耳边的言语扭曲深幽:“你偏过头,本是想看一看两个丫鬟为何还没有到,可是,你看到了一个男人,看到他的时候,你手里的帕子惊吓得掉在了地上,你的眼睛不好,你看不清,更不敢看那个男人的脸,你慌乱极了,低下头,捡起纱帕,赶紧从亭子里下来,”
她摇着头,咬紧唇:“别说了,别说了……”
“一直走到那个男人的跟前,你还是不敢抬头,但是你认出了他身上的衣袍,你知道,他是某个宗室王爷,所以,你叫他殿下。”忽地,他嗤声,似笑非笑,
“你对他说,殿下,恕罪。”
话落时,猛地将她锁入怀里。
郦兰心呼吸倏然一窒,檀口微张,深喘。
宗懔紧紧贴着她的耳畔,似是咬牙:“这就是,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郦兰心睁开了眼,眉似松似蹙,似叹息,又似恍惚:“那日的人,果然是你。”
那个亭子,就是他们孽缘的开始。
身子复又被大掌握扶着带起坐直,她很想转过头,不去看他,可是他不可能遂她的愿,将她的脸捧着,抬起来。
被逼无奈,她只能看他,心中百丝千结缠绕混乱,搅成线网团杂。
“自然是我。”他直直凝望着她,半晌,低语,“姊姊,就是在那里,我第一回见到你。”
他复又把她抱紧,唇压在她耳边:“我对你,一见倾心。”
这一句,轻到近乎如同幻觉。
但郦兰心听清楚了,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晰。
而正因为听清楚了,她才愈发心里空凉,连反驳的气力也没有,只是空凉与平静,甚至有些疯了地想笑。
一见倾心。
只怕,见色起意更为恰当吧。
然说到见色起意,她常常忍不住想,他到底是什么癖好。
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偏偏要来纠缠她这么个年纪比他大了足足五岁的寡妇。
堂堂储君,喜好人妇。
他的脑疾只怕比苏冼文还重些。
她在这胡思乱想,而抱着她的人迟迟得不到回应,眉间立沉。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依旧抱着她,面色却不可见的寒了些:“姊姊,你不信么?”
郦兰心霎时回了神,瞳中微缩:“……我信。”
环紧她身的手臂松了气力,他复又让她直起身,而后四目相对。
眼盯着她,似笑非笑:“真的?”
他逼视的目光锋利深幽,郦兰心直直对上时,只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看穿了。
但她已然不惧,她如今发怒娇纵都不算回事。
“你要是不信,还问我干什么,”她瞪着他,“我说信了,那就是信了。”
宗懔紧睨她神色,想要从中看出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继续逼问。
只是眉宇间戾气郁气骤盛,深皱眉头。
郦兰心抿紧唇,顶住退缩的本能,和他对视,眼中清澈,半分退让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