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真心,并不是夸大言辞,未料面前人听完,只眨了眨眼,而后轻轻“哦”了一声。
侍女们齐齐暗吸了口气,手都发凉。
郦兰心面色未曾分毫变化,又道:“你还没回我后头的问呢,你们主子对下头的人有何喜恶忌讳?”
年长侍女一愣,不知她为何突然要问这个。
思忖了一会儿,谨慎回话:“这,殿下不喜奴才们自作主张,也不喜奴才们阳奉阴违,伺候殿下,都需恭敬谦卑,绝不能放肆狂纵。”
郦兰心听着,边点头,垂下眼。
……这些倒是和她当初在许家学规矩时学到的差不多。
凡是钟鸣鼎食之家,大宅大院里,都要恪守本分,为媳为妻也好,为奴为婢也罢,绝不能跳脱出格。
当时教导她的婆子说过,许家还是武将起家,换了那些文官府邸,乃至宗亲王府、皇宫大内,规矩只会更苛更多,更容不得异数。
且恃宠而骄,不可长久,无论到了何地,忘了身份,愈发张狂的人,都是招人厌、留不下的。
年长侍女说完,便见面前人不知怎的又发起了愣,然眼下时间拖不得,忙唤:“夫人?可是奴婢哪处说的不对?”
她一出声,郦兰心便回了神,抬眸,水光盈澈:“没有,你说的没什么不对。”
说着,跨进了浴阁,过座屏,入珠帘,拂纱帷,扑身热酥温香,入眼处丝缎绸巾、琼片卉瓣、兰膏脂泽……一气在四方浴池旁摆开。
熏笼幽香,兰汤漾暖,侍女们紧跟后头,要为她宽衣解带。
郦兰心眼中微闪,避开她们的手,先将腰间香囊禁步等物解下:“待会儿我还要戴这几个香囊荷包,放在这不需动。”
侍女们当然应下,而后围上来,褪裙解髻之隙,不忘笑问:“夫人,过会儿您想穿哪套衣裙?奴婢拿册子来给您挑挑吧。”
殿下为这位郦夫人置办的衣裙实在太多,为了方便只得造册,现下倒也好挑选了。
只不过夫人来府里这些日,压根没有在衣衫上使过心思,尽将力气用在哭闹上了,想来这次也是……
“要秾丽华贵的。”郦兰心认真说道,“最好冶艳些,喜庆些,大红大紫就最好了。”
说完,她明显感觉到身上的几只手俱是一顿。
不必侧头看,她都能知道此时侍女们是何表情,无外乎惊愕疑惑、浑然懵了、仿佛被雷劈成黑木头。
但郦兰心不在乎,撇了侍女们的手,自己继续解衣。
她就是要将什么柔淡素雅全撇漾了,越华艳妖娆越合她心意。
越俗,越好。
都说,堵不如疏。
这几日的经历,她已经彻底明白了,抗拒争斗是无用的,因为那人根本与平常男子不是一个心思。
阴晴不定,喜怒难测,就连那事儿上,也疯得异乎寻常。
她必得换道而行。
世间男子多是易变负心人,三妻四妾,喜新厌旧,得到手了的,便不会珍惜了。
如此来看,先前她抵抗推拒他实在是下策,她越不肯配合,他反倒越不肯罢休。
既如此,她就不做性犟不屈的烈妇了,改做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愈发娇纵傲慢的愚妇,她原本也就是在市井开铺子的白身民妇不是。
他喜爱她什么,她就反过来,一点一点消磨掉他的兴致。
只有他真正厌了她,她才能彻底脱身,不用忧惧他又使什么手段。
这法子,说不准都用不着十五日那么久。
就算到了十五日之期,他兴趣还没彻底消磨,但谁会一直心心念念一个年岁不轻了的俗妇呢,过些时日,新人在怀,这点零星念想,很快便会忘掉的。
那这段孽缘,也就能结束了。
第九十二章孤等得起
东流水榭建在住院东南侧的重光园里,碧瓦朱栏,三面临水,倚着深阔荷湖,风皱清涟袭过,驱散暑热,迳生凉意。
此刻本应飒飒开怀,悦赏瑶池琪花,然榭台之中,一片寒寂沉默,侍人均屏息立于台缘处,。
姜胡宝跪在地上,眼前只看得见自个儿的衣袍和莲花纹砖,紧着声禀完今日出府之后所见所闻所为,一字一句,一言一行,皆不敢半点错漏。
来前他觉着自个儿也算得上镇定自若,然到了水榭里,一触主子爷如刃般冷厉目锋,浑身立时寒战发凉,方才意识到先前的无波无澜不过是被郦夫人折腾得有些木了脑子。
现在仔细将今日发生过的事一一禀来,越往后说,越心抖肉颤,尤其不得不重复郦夫人说过话时,更是恨不能找个龟壳盖自个儿身上。
强抑着声音不要太过颤抖,然而在说到“装神弄鬼”、“臣子孀妻的门”等词句,耳里随即清楚听见杯盏隐裂声时,瞬间冷汗淋漓。
心中大悔自己造的孽,现下退也不能退,嚎也不敢嚎,浑然没脚的螃蟹没翅的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活到头了。
好不容易把话禀完了,良久,迟迟不闻有令声传下。
无法,只得战战抬眼,下一刻,立时被主子阴沉凛冽面色骇得兀然窒气,脑袋立马又低回去。
宗懔敛着眸,面沉如水,指间紧摩汝瓷杯身,末了,将掌中茶杯掼至一旁,碰撞惊心碎响。
水榭内众人俱是一震,这些日来,此般场景已不知几回。
偏此时,水榭外守着的侍人登阶入内,行礼后走近,低声报上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