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杀人般恨怒眼神,自然骇人。
但其实……她不只感觉到害怕。
宗懔环紧了怀里的人,沉声:“别怕。”
“他伤不了你。”
何诚是个急性忠诚的,一时自然着急,但他自己的下属他清楚,何诚带兵打仗,操练将士是好手,却做不来那诡谲算计之事。
最多,是想着怎么劝谏罢了。
只要将来他给了她名分,足够尊贵,便不会有如此情状出现了。
然而他说完,怀里的人却迟迟不说话,只是脑袋又埋紧了些。
眉宇间晃过郁气,大掌慢抚着她背。
“好了,别怕……”沉沉低语。
郦兰心抿着唇,半埋着的面容上,神色已褪了煞白,恢复如常。
缓眨了眨眼,抱在男人腰后,手指慢慢蜷起。
……这个何大统领,好像,不,是明显,
不愿意有她这么个人,待在太子府里。
是她进了府里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恨不得立马把她从主子身边赶走的人。
……
翌日清晨,数辆双驾车马肃立角门外,俱是一样的规制,一应侍从禁卫换了轻便服衫,一队人马端行在街上,只道是哪家世府一齐出行的贵眷。
郦兰心戴好了遮身的长帷帽,侍女扶着她踩上轿凳,入最中间的一辆。
不多时,车轮慢滚,缓行而出。
第八十九章小宅小家
夏昼早而长,虽是清晨,人息已渐盛,纷乱声响不绝入耳。
车马走得不算很快,厢壁两侧的窗闑敞着,只留两层镂花薄纱帷帘,随行车时的轻震微微晃摆,温风携蕴暑气,自帘外不时钻进。
厢内宽敞,郦兰心让陪同的两个侍女坐到一侧,自己起身到右侧小窗旁。
指尖轻撩开缝隙,楼道屋铺、行人车马或速或慢晃过,往昔再熟悉不过诸般景象,此刻见到时,却不由怔住了。
短短数日,却恍如人生两世。
这条路她走过的,有时租牛车,有时步行,挎着篮子,抑或撑着旧纸伞,融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现在,她坐在华车宽厢里,眼前触及的是指尖精心染就的淡殷蔻丹、腕上珊瑚嵌红宝手钏,指上金镶翠戒,便是小帘上的绣线,也掺着泛亮银丝。
下头行走的人,多少侧目艳羡。
郦兰心手微颤,蜷起指,薄帘随之倏坠下,投入车厢内的光便也弱了几分。
维持着侧坐的姿势,久久未动。
直到耳边响起侍女小心轻唤:“夫人?”
“夫人,您怎么了?”
郦兰心睫羽速颤一瞬,放下手,回身正坐,半垂着眸,双手交握在芍药缠枝襦裙上。
呼吸似乱了两分,很快又恢复平静。
只是一言不发,也不看人。
两个侍女你看我我看你,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盯得更紧了些。
眼里又畏又敬,抿着唇紧张。
出来之前,太子殿下便严令过,必须将人看好了,不能有丁点闪失,且速去速回,不能在外耽搁太久。
她们是受过宫中女官数年教导的,早年也伺候过宫里的贵人,深知不同的主子有不同的脾性,做下人的要万分当心。
但实话实说,这么些年了,不说她们两个,便是整个太子府,也没那个侍人见过面前这位郦夫人这样的主子。
看着心软,骨子里却藏着股倔气,有时候又能服软,有时候一犯起犟来,什么事都敢做。
端说昨日把殿下打得脸青一事,换作谁有这个胆量,掌掴储君,此等大罪,杀头都不止,是足以处凌迟腰斩的极刑的。
但这位夫人扇完了,还全身而退,不,不止全身而退,她们侍奉的人瞧得清楚,殿下对她,似乎还更加眷恋了。
明明是被打的那一个,但殿下却生怕夫人受了委屈,昨夜甚至罚了何大统领以下犯上之罪。
此事之后,主院里近身伺候的人也就都心里有了计较。
这位郦夫人和殿下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至少绝不是寻常主君和妻妾外室的相处之道。
不能为旁人所道,甚至或许,旁人难以理解晓悟。
个中之事,只有当局者清楚。
她们站在局外看着,只能确定,即便将来殿下再娶纳旁的女子,也不可能再出现一个郦夫人了。
既是最特殊的,那就要以最恭敬小心的态度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