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最深处,方才在已经损毁一空的多宝阁前,看见背对他而立的身影。
太子朱服的下摆已经染了脏污,手中,提着雪光寒彻的长刀,手背上,被碎片飞溅割裂的口子,滴滴答答流下血。
何诚浑身战悚,不顾地上狼藉,直直跪下:“殿下!”
宗懔像是此时才察觉他接近似的,不疾不徐,侧回身。
何诚凝神望去,却被他眸中赤红血丝和因暴怒而略微扭曲的笑意震得筋脉发麻。
立即俯身,但不等他开口劝谏,头顶传来轻语——
“这段日子,你们瞧着孤,都觉得很荒唐,是吧?”笑着。
何诚登时魂飞魄裂,猛地抬首:“殿下,不是——”
宗懔却不管他,自顾自走近,刀尖撑着地,双手交叠压在长刀刀柄尽头,睥睨微笑:
“说实话,不打紧。毕竟,回想这段日子,孤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何诚跪在原地,颤抖着瞳目唇瓣,久久不能言语。
宗懔收回眼,掌心压在刀柄处,沉了肩,深垂下头颈。
怎会不可笑呢。
为了一个,出身卑微,夫家谋逆,且并非倾城绝色,年岁还比他大了五岁的孀妇。
神魂颠倒,做尽了荒唐之举。
他天潢贵胄,为了她,洗手作羹汤,为了她,日思夜想,要给她铺路。
他想着,将她先接到府里,造个新身份,等到登基,先封她为妃,再与她诞育孩儿,等她生下皇儿,便顺理成章立她为……
思及此,忽然又溢出一丝笑,而后胸膛振动,笑声愈来愈大。
他为她费尽心思,筹谋册封之礼,她也为他费了心思,
为他,筹谋娶妻的聘礼。
目眦尽裂,猛起身,抽刀狠厉挥去,将身侧尚且完整的珠帘尽数斩裂。
……不识好歹的,愚妇。
“姜胡宝!!”怒笑厉声。
她要作那永不再嫁的忠贞烈女,他岂能让她如愿?
他偏要她堕进肉海欲渊,难以自拔,要她变成她最瞧不起的,与男人床笫癫狂,纠缠难休的荡-妇。
第五十九章弃情要身
姜胡宝是连滚带爬进的内殿。
在亲眼见到短短一个时辰就被毁得一地残墟的殿内真景时,冷汗泪涕直下,腿直接就软了。
爬着跪到何诚旁边,颤颤巍巍:“奴才参见殿下!殿下……”
“何诚出去。”头顶,漫不经心寒声。
何诚面愕一瞬,而后立刻遵令:“是。”
旋即起身就疾步向外,姜胡宝下意识抬头,脸上慌乱,差点就没忍住扯他裤腿让他把自己一起带出去的冲动。
须臾,殿门开又复阖的声响清晰响起。
回过眼,主子就站在不远处,手上拿了丝绢,缓缓擦拭着已经见过血的爱刀。
姜胡宝彻底心如死灰。
也不趴俯下去了,他直着身子,头砍起来快点,他也少遭一会儿的罪。
“你的好主意,”掷了拭去脏污的丝绢,幽寒缓声终于降下,“温柔以待,徐徐图之……”
“日久生情。”嗤笑。
姜胡宝抖如筛糠,一句话不敢答。
“孤这些日,昏了神智,为区区一妇人屈尊降贵,削了天家颜面,你可是头功。”金线钩纹的王靴映到了眼里。
刀锋也到了他颈喉前。
“你说说,孤该如何赏你?”宗懔笑问。
先前所有准备,在屠刀真正架到脖子上的时候,尽数崩塌,恐惧让眼睛睁到最大。
“殿下,殿下饶命……”姜胡宝涕泪横流,一动不敢动,只能哭嚎,“奴才知罪了!殿下饶命!”
“求殿下,求殿下给奴才,给奴才将功折罪的机会!”大喊,“只要殿下愿再相信奴才一回,奴才一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今日,主子如此暴怒,定是对那郦娘子余情未了,或许,或许他还有机会……
然下一刻,并未等来允准,刀锋从喉间移到眼瞳前。
“狗奴才,”宗懔面如寒霜,“谗谄面谀,该杀。”
已经戳到眼睫的刀尖和最后那两字直将姜胡宝的胆子骇得全裂:“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