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的那天,抱着他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许渝顶着大黑眼圈,她两只眼肿成桃一样睁不开,导致他和她一整天都没法出去见人。
而后十年,她一有机会,都会出城去玄清观。
她觉得,爹娘供奉在三清身边,比供奉在她这还要好。
她是个不孝的女儿,她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只有模糊的光影,散碎的记忆,而他们在道观里,能听着道经,能受着香火,魂魄一定能够安息。
每逢年节,道观寺庙也是人山人海。
端是观外山路停着的世族宗亲车驾,一眼望去都远远不到头。
郦兰心等了许久,总算有了进殿的机会,循仪祭拜了父母,刚从蒲团上起身,便被催着出来了。
不过她也不打算久留,她得赶在天色要黑之前回去的。
租了马车回城,踏进家门的时候,厨房的炊烟已经升起来了。
醒儿吃着甜糖在院子里弄些小活儿,郦兰心脱了外披斗篷,洗净手,换上方便的衣裙,到厨房里和梨绵一齐弄年夜饭。
今年有新的气象,饭桌上摆了足足六个菜,两道汤,三道糕点。
郦兰心回来的时候,带了果酒,醒儿不能喝酒,只顾着埋头吃,她和梨绵一齐饮了好几杯。
酒气蒸上脸颊,梨绵酒力浅,喝了几杯就痴痴又笑笑,嘟嘟囔囔说了好些胡话后,声音里带上泣意:“……娘子,嗝!我,我们……是不是……苦尽甘来了……?”
郦兰心没有醉到她的程度,但酒催人肠,垂下眸,晶莹在眼眶里打转。
猛地仰首再饮一杯,而后点头:“……是。”
“苦尽甘来了。”
吃完年夜饭还要放爆竹,结果喝得半醉的梨绵拿着爆竹,牵着醒儿,忽地扭出蛇形,差点带着醒儿一头栽进雪地里,万幸醒儿机灵,大叫一声蹲着马步把梨绵要倒的身子给撑住了。
郦兰心吓了一大跳,连忙把梨绵扶着安置在一边坐,和醒儿放了爆竹,然后去煮了些醒酒的甜汤。
喝了醒酒汤,梨绵才算是缓过来了,只不过眼神还带着茫然。
至于醒儿,今日郦兰心出门之后,这小丫头磨着梨绵带她去街上看了杂耍和傩戏,疯玩了好一阵,回家之后又一直这跑跑那跑跑,这时辰是平常入睡的时候,眼见着哈欠停不下来。
晚上还得守岁,这个样子可不行,郦兰心紧催着她们去烧水沐浴,清洗之后,能清醒点。
两个丫头洗好后,郦兰心也进了盥室,今日累了一天,全身浸入撒了香粉的热水里时,真感觉像是到了天宫。
换好衣裙,裹进了厚斗篷,小跑到堂屋里,火炭噼啪,整间小屋赤亮温暖。
没别的事可多干,除夕守岁便是一家人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这段日子她们还从城内书斋一口气买了许多新话本图册,就是为着这个时候用的。
然而书画的魅力很快败下阵来,郦兰心又翻过一页,抬起头想倒杯茶水时,定睛一瞧,醒儿手里攥着书,脑袋高高朝后仰着,已然睡熟了。
再一转头,是强撑着不想睡,但眼皮打架,甚至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翻白眼的梨绵。
无奈摇头,忍着没笑出声,凑近,拍了拍她。
梨绵一个激灵坐直身,刚要叫,耳边就听见低低的“嘘”。
转眼,自家娘子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旁边坐着也睡得香甜的醒儿,用最小的气声:“带她回去睡吧,后头我守着。”
梨绵也不挣扎了,她真的快困得要昏过去了,早知不该喝那几杯酒,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点了点头,起身,费力半抱起醒儿,带着小丫头回了寝屋。
郦兰心坐在炭盆前,翻着书页。
但一个人坐着,比几个人围坐,更容易犯困。
不知道守了多久,她也开始打哈欠了。
身前灼热有些减退,低头一看,拿起火钳添了新炭。
然后站起来,在堂屋里绕着走圈,剪剪灯芯,换换烛火,实在无聊,跨出屋门,看院子里飘下来的雪花。
阒然无声,她喜欢这样的平静。
但她独自醒着的夜晚,似乎总要被什么打破寂静,并且屡屡打破这份寂静的还是同一个人。
宅门毫无预兆被拍响,与以往不同的是,似乎带着一股急躁。
郦兰心猛地一悚,很快反应过来,提了灯,小跑着赶到门边,透着门板,熟悉的声音——
“姊姊!”
赶紧拔了门闩,宅门刚开了一条缝,一道高大的身影迫不及待顺势逼进。
他穿着兽氅,比寻常更显身品英魁,站在她面前,像是下一刻就要把她整个人压倒,吞噬。
深眸幽亮,锁着她。
“姊姊,新年好。”笑着沉声。
郦兰心见着他,先是又惊又喜:“阿敬!”
而后便是疑惑,她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赶过来,声音抖了些:“你,你不是说,宫宴……”
“宫宴结束了,我赶着过来的,想着今晚守岁,你肯定没睡。”他不着痕迹再上前一步,声音里可察的委屈,
“姊姊,我累了一夜了,好不容易才过来的,让我进去坐坐吧,今日我陪你们一起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