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彻底暗下去,院子里的小丫头不畏寒,还乐得玩凝儿带来的兔子灯。她们的嬉笑模模糊糊传进来,凝儿在说‘下雪’,另一个说‘从爷爷那时候就没见过雪了’。
黛玉安静地听着林言的絮语,他从小拜斐自山为师,说话做事都带着那严苛固执的老先生的影子。这样没有章程的语序实在难见,她听着,觉得自己的心恍惚变成隔夜的雪,按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冰裂声。
只是还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温热,雪渐渐化去,一颗心又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无论他怎么想,在这时都来了南地。”黛玉和林言一起望着桌上的灯烛,鸽子把脑袋埋在翅膀下,挨着黛玉的手腕睡熟:“就像窦先生。”
就像那个在他们最凄惶的时候出现的师兄,他几次把林言算计进太上皇的谋划,却也在一些时候极力要把他护住。阴晴反复,说不清他心中哪一个份量更重。着实伤了心,却也着实气恼不到极致。
又比如这时。。。。。。比如鸽子曾在何处悠游,又带来什么新的消息。。。。。。
黛玉的手动一下,鸽子醒来,发出不满的咕咕声。黛玉于是又拿帕子给它做巢,叫这‘大功臣’安稳睡下,才继续与林言说。
“只好说人人都是凡夫俗子,千般可怜,万般无奈,轮不到局外人评说心思了。”
是非对错无需他人论,只是午夜梦回,最严苛的判官却是自己的心。
一个北阆在前,方将军离开镇守几十年的‘故土’。而今换到南地,一州之隔就是窦止哀的家乡淮越。
“这总是于我们有利。”外面的嬉笑渐消,林言的声音却加了笑:“我们总是不愿战火烧到自家的,如今得了新的消息,实在是雪中送炭。”
黛玉还看着他,听他笑,自己的眉眼也松下来。她自个也在笑,声音里难得带一点狡黠。
“再有便是。。。。。。好生犒劳柳公子的友人了。”
第185章
指尖处残血未净
滚沸的锅子里煮着红白肉,一个兼一个油泡子叠上去,破了,肉味便顺着迸溅的汁水溢出。
秦向涛听到身后的人吸气,那短促的一声也掺杂这愉悦的期待——等着今晚的庆功。
这是他所参与的第一场完整的胜仗,只是前面跟在大哥身后,后面混在军伍中,斩杀的敌人并不比最普通的兵卒更多。
——这不
是他期待的情形,不是他期待的战场,更不是他期待的‘英雄’。
他听兵士议论说他们那里的人会念咒下巫,当时嗤之以鼻,这时却疑心所言非假。秦向涛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连带习武生出的茧子都被洗泡得像是锅里煮的白肉。他伸开五指,见不到记忆中的粘稠,觉得是那血早已狡猾地攥紧他的皮肉,这会正在皮下某处鼓动。
大哥叫他的心别想岔了路,那时候他可能问了念咒的事?没容得秦向涛仔细回想,另一边又传来一阵欢呼。
“淮越州牧闻听此战告捷,特意嘱咐人送了东西。。。。。。”
秦向涛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只觉得陌生,他抬起头朝那边张望,却也因此错过了身侧一个高鼻子千户略微改变的神情。
又有一人拍他的肩膀,两个影子压在秦向涛自己的影子上,秦向涛知道是他的父亲和大哥。
淮越与南城间隔并不遥远,一同犒赏也是两地的默契。林言派人送东西的举动并不突兀,但因为他自己的身份,秦家父子三人总怀着不一样的意思。秦向涛跟着父兄,看着当地长官跟着淮越的特使,听着那特使满口官话,却好像又觉到手上裹满粘稠的血腥。
“。。。。。。仰赖诸将士戮力同心,荡平贼寇,保境安民。今此薄物,不敢屈说敬意,略表寸心。。。。。。”
特使的嘴像是拿面团捏的,撕开、压合、撕开、压合,只是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他嘴里黑漆漆的,看不见牙齿,眯眼笑的样子不似一个活物。
风吹在擂鼓上,无形的锤敲出‘咚’的一声。秦向涛的眼前忽然亮起,原本形容模糊的特使分明面容慈和——甚至掺杂点慈悲的意思——秦向涛听到他说此地将士也有出身淮越,正许诺府衙中定会好生安置他们的亲人。
有人动容,有人动怒。父亲脸上满是感激,但秦向涛瞧得出他心中窝火。
长风还在咚咚击鼓,无战事的时候也平地起一番士气。淮越长官这一番话在兵卒们听来没什么空架子,在淮越出身的兵卒那里更是切切实实的好意。他们自己也收到家中来信,知道自新州牧来到,自家生活也好过许多。甚至他们姊妹妻女中也有投了夫人的学塾,顺着开商道的东风得了一番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