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叫她来吧,我现在没在看了。”杨俨说完,后知觉姐姐也一定一起过来,于是便讷讷不再吭声。
杨芷在杨府中的威信很重,在她彻底否决去金陵的话之后,更是显出几分做主的架势。而她也确实来了杨俨这里,溜到弟弟桌边,见他案头的字帖又换回广昌公。
“父亲着人回来说的,他因事离了主城,这几日都不回了。”她的声音柔软得有些刻意,却也缓和些杨俨的尴尬。
“父亲又是去问粮了?”
“约莫是。”杨芷没把话说死,她自然知道粮食的短缺是大事。尤其前面好好按时按量发放,这会主城里都跟不上,旁的地方难免生出些风波。
杨治中是一贯为这件事忙碌,但特意为此出去。。。。。。
杨芷沉默片刻,想着沈大人当初既然这样做了,应当预料过粮食见底的窘迫,不该没有防备的。
可她的弟弟却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笔只随意搭在砚台——这会正滚下来,在桌上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驻足’。
“这是做什么?”
杨府的大姑娘,眼见着得了州牧夫妇的喜欢,从来爱念叨的嬷嬷也不太敢支吾她。杨芷见弟
弟面色不好,便叫嬷嬷丫头抱着妹妹出去看彩霞,只自己挨在杨俨跟前。
原本她脑子里还想着前面闹别扭的事,这会却一点郁闷都生不出来了。
“。。。。。。我本以为,沈大人一定会有新主张。”杨俨头还低着,在他姐姐眼里只露出一点发旋。
“这是什么话?沈大人在这里为官,成效如何咱们都看得到——你瞧那矿坑、书塾、田埂,哪里少了他的功劳?”杨芷说着,心中又有些连带的得意:“还有林夫人,她多好,现在学塾里都是她照管。咱们府里都去了人,回来个顶个的夸奖,还有那商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杨俨挠摸摸耳朵,杨芷这才看到他耳尖有些红了。
联想到之前那样贴铁了心的临沈大人一样的字迹,这会自己又不吭声地换回来,杨芷心里灵光一现,陡然就生了气。
“你莫不是觉得,这会缺粮,是府衙里筹措不当?”
“我,我,我也没有这样的意思。”杨俨抬头,见姐姐好像指责似的,自己性子却也起来:“只是这会连旧时存量都用尽,那些商户霸着满满的粮仓不放,那样得意猖狂,沈大人怎么连句话都没!”
孩子敬仰父亲,却也容易向往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长辈。林言年轻,单一的面相与官职组合都足够叫人生出羡慕,更何况他还携着宿儒弟子、连中三元这样的种种盛名。
杨俨一出生就在淮越,他的父亲不是广袖善舞的官员,杨府便总是冷清。
他也不解父亲为何总不能调任升迁,有时候,大多数时候,他其实想要和姐姐妹妹一起去金陵。
没人要求孩子一定要继承父辈的志向,尤其杨治中的志向在许多年都只是缓慢移动。杨俨年幼,甚至说不出那移动究竟是前进还是倒退。
可他最终选择和姐姐一起留在这里,不只是因为不愿意与姊妹分开,也因为新州牧的到来叫他存下新的希冀。
如果沈大人可以。
又或者,他杨俨也交了好运?
曾经杨芷暗示般的问询叫杨俨面上蹿红,可他不好反驳,因为他确实有讨好沈大人的意思。暗地里自己幻想,如果自己成了他的弟子?
可在这样一个焕发生机的冬天,他的希冀却不似之前般翩翩欲飞,反而栖息在窗棂观望着。
沈大人做得这样多,难道最后也奈何不了这里的商户?又或者,他只是不肯低人一头,其实不在乎后续?
这一份由盛名惹来的憧憬来得快,去得迟疑。
杨芷竟笑出声。
“这样短的时候,你怎么就担得上失望二字了?”她摇摇头,却好像真的失望,俯身拾起地上的毛笔。
那上面的墨已干,硬扎扎的,做了依靠在一起的相似而不同的两片黑柳叶。
杨芷自问自己最开始求见林夫人也不是毫无目的,她想要借着相仿的身世请得夫人怜惜,好不到金陵外祖家去。可之后,当她们真切相处了,她便不肯叫这情谊里掺杂一分一毫的不仔细。
而她的弟弟却存下估量,杨芷知道自己前面有感觉,可不肯承认,不肯证明自己的弟弟一直央自己带他到州牧府是为了攀扯交情去。
现在杨俨自己认了,实在是叫杨芷的耳朵脸颊也蹿上红。
“我不敢赌说旁的,但这一段日子里,亲眼见了沈大人与林夫人做的事,你就该知道他们万不是那样不负责的人。”杨芷咬一下舌尖,又道:“你觉得商户跋扈,便该记得他们在这里横行多久,也是在沈大人来了之后才晓得吃瘪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