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叶子已经有些干枯,却至今扒着枝头不肯落下。一阵风来,发出十分酥脆的咔嚓声。
林言今日回来得更晚些——他这一次出访成效显著,政令推行轻易,却也更忙碌些。同时他并不肯做自己家庭的旁观者,不愿做那个‘忙碌的老爷’,而很高兴自己也投进热闹的交谈里,并不介意自己也做一段谈话。
只是淮越的丫鬟婆子对他总是生疏,言行便不大自如。好在黛玉很会体谅人心意,见她们拘束,便也不强要热闹,只叫她们自在去忙。
林言因为自己制造出的一段尴尬,冲黛玉做了个憨态十足的笑表情。
“手伸出来吧。”
“怎么看出来的?”林言笑一笑,老老实实把手伸到黛玉跟前,他的手腕处正有个核桃般大的疙瘩:“我已在府衙那边涂了药,褪了红,只是这会还没消。”
“你抻袖子把手放桌子底下,我怎么看不出来——这是在哪里叮这样一下?”黛玉见这一口份量十足,不禁蹙眉:“淮越的虫蝇,实在是贪吃得可怕。”
“就在东边林道。”林言叹一口气,看黛玉为他涂第二次药,自己也有些发愁:“那边树多,现今又引去水道。淮越的百姓原本还涂些当地的偏方在身上,那时候这虫子还有惧怕。如今一段时间过去,它们也是越发好了胃口,寻常药草竟奈何不得。”
他已经去过几次,没回回到府衙都涂药,回家时便也消去。谁知过去几天,那药效便是一日**地奈何不得虫蝇。
“那民夫可怎么办?”黛玉想到那边日日都有人在,涂药间隙,又朝林言看来。
“府吏可以轮班值守,民夫却劝不动。前番许诺多劳多得,这会叫他们少劳作,反而遭受埋怨。暂时只好联系商户,由官府收购些药材叫民夫取用。。。。。。”林言这一段时间的额外加班正是为这一件事,如今也到了深秋,这里的蚊虫却全无蛰伏之意,每日得意洋洋,生怕别人不晓得它们在这一代的兵马。
林言这手腕上的一个疙瘩是好运,同行的官员里,被咬上四五个的亦不在少数。
且他们也只偶尔去一次,于那边是蚊虫是‘加餐’,‘主食’仍然是日日都去的民夫。
“还有的,只每日早晨叫孩子来点卯,晚上走时再记一次名——这虽是钻空子,但想着哪怕叫一个孩子少挨几口,也就当作不知了。”林言一想起那些半大孩子细瘦的胳膊腿上也肿着核桃样的疙瘩,心里就一阵沉甸甸的堵得慌。又知道他们是辛苦太久,存了‘多一日好一日’的心,由是更说不出半句指责。
水绿的膏药在手腕上揉搓着化开,更深的忧虑却在二人心头堆叠。黛玉与林言皆知要紧的不是每日多劳少劳,而是。。。。。。
因蚊虫升起的疾病。
官府自然可以直接将百姓驱离,可好不容易换来的信任赚不来第二次。那些见过沈大人强硬样子的官员商户,再见他在当地百姓面前的样子,一晚上就把牙咬碎了。
“你之后预备怎么?”
“这几日夜里都叫人燃了火把围杀,飞蛾向火,这边也差不多。”膏药渐渐没了痕迹,林言苦笑:“若是蝗虫都还好,这边有治蝗的先例,这会深耕荒土正好把虫巢破了。没奈何这些虫子群大个小,又从林子里来的,若要翻山可是项大劳动。”
黛玉没吭声,只听着林言继续说。
“我是想,既然简单放置驱虫草药无用,不妨直接种植——挖掘得深,也能破些虫巢,待到将来更是一笔收入。”
话到此,黛玉便已了然他这会的烦忧。林言话里显然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这会还没解决,只能是方法之外又出纰漏。
“有人把消息透出去了,且不是张老板那边。”
“这都能想到?”林言不意外黛玉能想到这个,但没料到她直接连张老板都排除了。听黛玉这般笃定,林言有些不解,连忙牵住黛玉的手腕,好奇道:“姐姐,请你与我解惑,你为何这般认定就不是张家了?淮越一带,论起商户,他们家可是领头。若要说官商勾结,他们可是‘匪首’。”
“就是因为这个。”黛玉被他探过来的小狗样子逗笑,轻咳一声,正经答道:“树大招风,他们前番在你这儿没讨得好处,更怕在你心里记个坏名声。现今主持修建学塾且忙不过来,只怕不敢在这会露头与府衙的人多牵扯。”
“且我悄悄听过,修缮学塾是他们领头,出了好大一笔银子。若要再掺和种草药,只怕就要周转不得。”黛玉说到这儿,又扶着林言的手腕,看那好像没多大变化的疙瘩。那疙瘩依旧核桃样地隆在手腕上,和其他地方的皮肤一个颜色,却恶狠狠扎着人眼睛。
“你这会还没发令,想来也是还没查出是哪个官员往外面透消息了?”
“是。”林言反手握住黛玉,指肚细细摩挲黛玉的掌心。他停顿一会,方道:“这件事说来是‘提名头,卖人情’,到底我最后不一定择选那一户。可淮越已经吃够了这一处的苦头,我不能在此时开一个草草放过的先例,免得往后叫他们又存下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