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加掩饰的偏袒倒也叫那些看热闹的一口气反憋回喉咙里,尤其淮安王府那边从头至尾笑意吟吟,最想看的兄弟倪墙也没有声音。
“说来这回的贺礼却多了,这几户人家原本跟咱们也没什么交集。”紫鹃把这些事一一数过,自己声音也稳当起来。黛玉拿一支细笔描画叶子,听紫鹃音调变化,指节按在自个唇下,连带着把紫鹃姑娘最后的忐忑也一并按下去。
这多出来的贺礼也不算全然的得意事,太上皇的意思明晰,他那边的官员自然不会没有表示。林言做了宗亲,在那并不能确定的将来里又被推到不会得位,却可以得利的‘红火位置’。
代换太上皇的位置,难免觉得这事太‘美妙’——
年纪轻,却是宗亲,自有资格过问皇家内务。
承名师,师父在野,朝堂上的党派没有同门。
有看顾新君的资格,没有取而代之的能力。那一卷圣旨应当不只在佛奴手里,以太上皇的为人,想也知道会存下后招,应对不时之需。
不过,这也没关系。
收集来的瓣朵捻出花汁,嫩红色的,喜气而不扎眼。又拿云母石碾碎,掺杂进去,勾勒出来便是波光粼粼的藤枝。黛玉将那柬帖举在光下,看着那些平平无奇的底纹上铺满星河。
事在人为,日子还长,生来在世只求应和本心。
成婚那一天是少有的‘夏里凉’,一只红盖头罩过,却把几日来的酷热也遮盖,实在不辜负测算的吉日。
林言眉心的火疙瘩在前一日奇迹般消下去,连个痕迹都不存。王妃捧着他的脑袋左右细瞧,见那白皙的额头也觉得稀奇。
漆黑的眼睛变得清澈,寒潭做了自家后院的小池。王妃直觉林言又要说成后的住处,便赶在他之前道:“你成婚后不久就要往南地外任,好歹在府上暂时歇脚——等之后回京,你要赘到哪边,我不管你。”
她是这样说着,眼睛、声音、动作却都和缓下来。不舍地抚摸一下儿子的耳朵,捻着在梦里看过千千万次的胎记。
——从人家家里夺来的独一无二,如今还不是要还回去?
“您?”
她静默太久,林言掺杂些疑惑的声音便攀爬上耳际。有时王妃却恨他为何被养作这样的心性,对着自己这样狠心的母亲也是平和的口气。
不如是怨气。
这般平和比上不足,只叫她自个回味,越来越失意。
王妃听过他与身边人说话,谈起母亲叫得柔软又眷恋,只是不是对她。那弃世的林夫人扶养他一二三载,在他的记忆中便真切成了他的娘亲。可王妃却没有办法责备什么,她是对不起这个孩子的,他清减许多,对她却仍然没有委屈与怨怼。
他或许是觉得不值当,不应该。无意得她温情,便也少了细软的情绪。
或许这样也好。。。。。。
王妃的手指划过林言的脸颊,身边人笑语晏晏说着迎娶新妇,旧日梦境中连眼睛都不会睁的婴儿便要赴新的黎明。
前番的龌龊好像都不复存在,这满府里本就被林言一人的喜悦充盈,只稍微多一点祝贺便要满溢。王妃说不清自己现今的情绪,可看着手中的这张面容,却仿佛也被感染一般,真切地笑起来。
“如此便好,是不是?”
“得偿所愿。”
“那便去吧。”王妃的手指离开林言的面颊,她坐在仆婢拥簇中,看着那身着喜袍的儿郎向外走去。
满眼红绸,满屋都是红的影,而外面的光太盛,伸出手来把那道身影接过去——
直到再也看不清。
这一回是真正的锣鼓喧天,沿途满街撒下喜糖喜钱。诸人皆知这一回迎亲的是前科的状元,文气稀奇一同欢喜鼓舞,把一片热闹宣扬得更远。
这之前,甚至上马之前,林言的心神都很清朗,这会却提前喝醉了一般。
马儿走着,一声声蹄子叩响,也使他整颗心颠荡得厉害。那颗凡心生了手,揉一揉肝脾,又捏一捏肺腑,把整个人摇得晕乎乎辨不清前尘。
前些日子的筹备时短,真正长的却是现在迎娶的路。
林言望着前方,听着周遭声响,不知晓自己的笑不出声就已经十分吵闹。
红绸绿影,宾朋交错。这是淮安王府里久违的喜事,亦有宗亲兄弟过来帮忙挡酒。林言应酬着,心中却没什么实感。眼前的一切都做了假象,整个人都要飞到后院,那挑开盖头的金杆儿却是要把他自己的恍惚敲开,自那道缝隙里生长出最真切的心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