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说着,方清辉一直没有回声。他隐约猜到自己之后的境况,那公公的声音激不起他的什么情绪,眼里心里都是白茫茫的颜色——太上皇陛下又是怎样的主意?这样是陛下的意思么?
海晏河清,山河永固,这是他几十年来的坚守,到头来也被自己割舍,成了话本子里的一段文书。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没什么话说——
但从那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颜面回到那天高地厚的北境。
话本子里的戏码不能全部作数,若是皇上没被催动,万民伞雨点子一样滴下来也是没有用处。
黛玉在听说林言由宫中转到牢狱就在准备,她自己出不去京城,幸好柳湘莲来去惯了,也一直在为林言的处境担忧。
他从淮安王府的态度也知道不会为林言多筹谋什么,反而是林府里频频暗中请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南地。
林言当初去治水,在河
堤上守了那样久。一把尚方宝剑逼着新堤坝建成——如今的灾殃未尝不是因此而起,但当时若是拖延,不知有多少百姓的姓名要被堤坝后面的怪物吞进肚中。
那之后林言被急命去其他地段辅助,万民伞没有当即治得,索性便几个堤坝下的州县合计,要一起送个大花头。
可紧接着又是一番忙乱,这些万民伞就暂被当地按下不动,不敢贸然送出,免得惹出什么风声。
可是各地有各地的豪客,也有秉持正心的官员。
柳湘莲离去时见到一位姓封的大人,在旁人口中得知此事是他极力促成。
这却与黛玉的祈愿不谋而合。
驻守北地几十年的将军一朝战败便前情不顾,治水得当的大人又出了罪名投入牢中。
做戏做足,皇上要林言吃些苦头,自然不会让他显得无辜。又吃准林言入仕时短,没有牢固的根基可用。
但坏也坏在林言入仕时短,那些证据骗骗局外人还好,一旦涉事便知疑点颇多。
只是涉事便有立场,反而更不好轻易开口为林言分辨了。
皇上要北阆的兵权,又挑不出他属下得用的将领。即便这会强令秦将军顶上也为时已晚,更遑论南疆又有异动。秦将军自然要到他更熟悉的战场,哪里能够浪费在北地?
至于太上皇,更是要稳坐钓鱼台,坐看皇上自己乖乖把吃进去的好处吐出。
两个人都惦记自己在日后史书上的名声,偏偏这会声势浩大的把两个人都架在当中。
太上皇在宫里仍是笑,但傅行清熟悉这位,知道他完全不是表面上那么轻松。
但说恼怒也不像,这位自视甚高的帝王已经决心要另扯一番忘年君臣的佳话,倒也不在意林言把自己的心思掺杂在其中。
只是在林言身后,继续为他操持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太上皇真的好奇了。
前番说过,古今万民伞不知凡几,哪里每一把都这样能够左右顶上人的主意?
万民伞还没到手,便有人知奏报已达天听。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惦记拿这件事逼着松口——还持着不怠慢功臣的名声。
外面已然把这事如功德般传颂,朝廷难道能说其人是个贼偷?
方清辉是因此被更推一把出了泥坑,皇上推脱不得‘戴功立罪’的请愿,更不能在此时派出林言‘贪赃’的铁证。
看去是太上皇沾光,可细说来他在这件事没卖着林言几分好,说不准还叫这人记下三分仇。原本打算叫林言吃点别处苦头,再施以援手,明晰谁才是对他真正有好处的君主。
可原定好的计策里意外扎堆——北阆战败没想到,这万民伞更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当口。
罢罢罢,年轻人胆子大,他这个老顽固既然站在山顶上看笑话,就怨不得有谁朝他扔泥巴。
雪中送炭已经赶不上,再叫那第三人额外使计倒逼帝王,岂不是显得他很没用?
到时候栓不得年轻的臣子,还真切落下见死不救的名声。
傅行清听见太上皇笑,头垂得更低,心却在五脏间来回不安地窜动。
——这个意思,是要把沈言放出来?
可原本打算用诬告臣子的事把皇上那边的人扯下来,难道要在这个即将出征的时机动手?
老臣肩膀上的些微颤动并不隐蔽,太上皇在林言的事情上失策很多次,在这会找回自信,觉得自己依旧把臣子的心思捏在手中。
“何必我们出手,给林言些机会,难道他就会放过害他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