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也明白她们的心思,知道各自的难处便不怎么责怪。可事情的真相并不好说开,她便也只挑拣些说得过的借口搪塞过去。
而现今心中还添了别的郁气——
言儿性命无虞,但旁的苦难只怕是经受定了。她总还希望林言将来顺心,也早就预备为他准备此事。
可若是荣国府真的起了叫黛玉和他们府上公子结姻缘的主意,那边是外祖家,外人只怕少了插手的时机。
斐府的夫人固然喜欢黛玉,可有师徒之名的到底是斐自山和林言,林言在礼法上归了王府,斐府又比不上荣国府权势。。。。。。
但若是淮安王府说。。。。。。
王妃按一按眉心,暗道该先将黛玉接来府里,至少不要叫她空做了孝道底下的人质。
而话题中的黛玉现在却正在斐府中。
斐自山静默着,目光似笔墨划出,在书房里留下深沉浓厚的颜色。可他又有些不死心,追问道:“你当真决定了?”
“是。”黛玉垂下眼睛,这仿佛示弱般的样子却是垂枝点水,只在湖面留下惊撼他人的波纹。
“你可知有多少人想做我斐自山的弟子。”小老头有点拉不下脸,他收前两个徒弟的时候可没过问过他们意思,哪个不是直接拍板定下来的?
唯独此时黛玉一个姑娘家,谨慎仔细,谁知竟遭了拒绝。
“斐先生若情愿与我谈诗论稿,实不必劳心费力,再许一段师徒缘分。”黛玉眉眼弯弯,手里还捏着笔杆。但她也体会到斐自山一番呵护的好意,遂又道:“我晓得您的苦心,只是拜师一事劳动甚众,多给府上添了杂乱,才叫我与佛奴更加过意不去。”
斐自山一噎,他也晓得自己在朝堂没什么势力,在野还因为性子频频得罪人。这会到了年老多加事端,反而不知如何处置。
——教了弟子一辈子,临了反而叫小徒自己披挂上阵。
老先生这一番沮丧太显眼,黛玉看着,岔开话仍说着方才的孤本,却怎么也不松口说拜师的事。被再次追问,也只道:“我被佛奴叫姐姐久了,这会做他的师妹,可是叫他太得意。”
斐自山被黛玉这句话逗笑,却也知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他私心很爱黛玉才气,几番评比之下只叹此时才知探花有女如此。又可惜此世不为男儿身,考不得功名去。
他一辈子都是富有盛名的才子,行到老迈也不自觉以世间的常理品评周身——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徒弟,如今到头来都是做了世人眼中的‘尺子’,得了标准却也脱不开身。
无论是斐自山狂傲,窦止哀洒脱,细推敲谁也没有自决其身的勇气。
黛玉见斐自山没有再追问,不禁松了一口气。老先生初心是好,只还是带着不自知的品评揣摩。
弟子与诗友不同,真要做了徒弟,如今便不会笑
吟吟跟黛玉坐在这里。
任谁来说拜当代宿儒为师都是几世修来的好运,尤其到了斐自山这个年纪,黛玉若是正式拜师便是真真切切的关门弟子,独得第二份荣誉加身。
这样耀眼的光晕无关乎男女,只凭斐自山一个名字便足够引得许多人前仆后继。黛玉也曾在这样的光华里眩晕几息,可离得近了,反而先看清光底下更深的影。
南方总是更湿润些,还在苏州的时候,她时常靠在窗前观雨。那一层层水叠加着淋下去,不能扑湿整个墙面,却能在上面留下近似影子的水痕——只是这样的‘影’会随着时间褪去,被太阳剥夺踪迹,真正的影却永远随着光一起。
阻碍了试探,也给影子底下的人的脸上铺上永久的一层灰青。
在这许多年的生活里,已经有太多例证教导他们不要把希望放在第三人身上——无论是谁。
林言依旧习惯字里行间中有黛玉的笔记,黛玉在书房中也习惯了那林言安排的纱网飘扬的样子。
那就是很完美无缺的样子。
手中的笔杆上似乎存了一道坑,黛玉摩挲一下,却很像是指甲的弧度,只是太宽些——留下这痕迹的应当是男子。
不是佛奴,若是佛奴,这指甲痕迹还要稍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