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此鼎亦藏一大患:其虽可收摄邪祟,鼎中所生聚灵之气,反能滋养妖秽,助长其修为。倘若落入奸邪之手,他日恐酿万千鬼兵席卷诸城、生灵涂炭之祸。若后世逢此危急,可寻“冥途相通”之人,携鼎前往长安松风观,求见冥界之灵,将此鼎重作安置,以绝后患。”
四人听得裴玄素念出的碑文内容,皆是一震。碑文中的冥界之灵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龚庙祝最是惶惑,他平日里接触的多是乡野传说、龙王水神,此刻听到如此明确的“冥界”字眼,声音都有些颤:“冥界?是……是不是就是我们常说的地府阴司?勾魂使君……难不成……真是地府的使君跑到咱们阳间来了?难怪……难怪这鼎看着邪乎……”
没有人立刻回答他。玄阳子、马十三郎、冯泰三人交换着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这已远寻常妖邪作乱的范畴,牵扯到了人间和冥界两界!
冯泰猛地转头,死死盯住身旁这尊暗红如血、造型诡异的巨鼎,声音因惊骇而有些变调:“这鼎……这鼎是冥界之物?!”他无法想象,一件来自冥界的东西,如何会出现在这世间,还被袁天罡用来镇压邪祟。这背后的因果,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马十三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踱步,绕着巨鼎再次仔细审视。他的神识仿佛化为无形的触手,试图穿透那冰冷的鼎身,探查内里可能封存的秘密,但结果依旧,鼎身浑然一体,隔绝一切探查。只是此刻再看那左侧仰天咆哮、右侧低沉默的牛头,似乎又多了一层令人心悸的解读——是否代表了阴阳、生死、收放的对立统一?
玄阳子的目光则从石碑上移开,缓缓扫过这巨大而奇异的光洞窟。他的视线沿着那些半透明、仿佛凝结着地底阴寒之气的石壁向上,最终落在那根从洞顶垂直垂落、与巨鼎遥遥相对的巨大钟乳石上。此地阴气汇聚至此等骇人程度,形成如此规模的“玄阴石髓”,或许正是这巨鼎的存在,才引动、汇聚、乃至“梳理”了如此庞大的地阴之气。
“若此鼎真是冥界之物,”玄阳子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洞窟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么,它能针对、克制邪祟之物,化身牛头巨人拥有强大法力,便能解释得通了。”
他顿了顿,眉头却皱得更紧,提出了一个更关键的疑点:“可是……长安的‘松风观’,在广徳元年已被吐蕃大军损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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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十三郎闻言,停下脚步,神识之音接过话头,带着一种洞悉往事的沉静:“道长所言甚是。当年吐蕃趁朝廷刚刚平定安禄山、史思明之乱,元气大伤,西北边防空虚之际,悍然难。吐蕃大将尚结息达扎路恭率二十万铁骑东进。泾州刺史高晖竟不战而降,反为吐蕃向导,致使吐蕃大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兵锋直指长安。”
他的叙述,将众人的思绪带回到了几十年前那场国都沦陷的惨痛记忆。
“而最令人费解的是,”马十三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吐蕃人抵达长安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并非大举攻城,而是直奔长安城北的‘松风观’,并将其彻底捣毁!”
“什么?!”冯泰失声惊呼,满脸难以置信,“当年吐蕃人……先去毁了一座道观?!”这完全违背常理。外敌入侵,要目标应是政治、军事中心或财富聚集地,一座道观,即便地位尊崇,又何至于让二十万大军如此“念念不忘”,率先破坏?
“不错。”马十三郎肯定道,“此事并非虚言。家师当年曾暗中关注此事,言道吐蕃此举绝非偶然。‘松风观’虽历经百年,不过是座小道观,原本也觉得此事蹊跷,如今看来,吐蕃人也是为那冥界之灵而来。”
他的目光,缓缓落回那尊沉默的巨鼎之上。
“看来,吐蕃很可能已将松风观镇守的冥界之灵带走了。”
冯泰眉头紧锁:“如此说来,此次赵半山与回鹘人联手,说不定……背后亦有吐蕃的影子。”
马十三郎微微颔,对冯泰的判断表示认同。
裴玄素接话道:“那这鼎,才是赵半山他们真正的目标。”
他顿了顿,面露困惑:“可赵半山,还有吐蕃人,又是如何得知此鼎存在的?”
玄阳子沉声道:“此事,恐与幽界脱不了干系。”
“幽界?!”龚庙祝又听到一个陌生字眼,愈茫然,“这、这怎么又冒出个幽界来?!”
无人应答。
洞窟内,只余一片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死寂。
玄阳子凝视着眼前的巨鼎,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冥界之灵——栖身于松风观——道观被外敌精准摧毁——巨鼎被置于此处镇压邪祟——上津、丰阳、均州等地突现诡异“邪气”——牛头巨人现身……
一切,皆是为这鼎而来。
他当机立断,目光从巨鼎与石碑上收回,扫过众人,沉声道:“事已明朗。赵半山等人所图,恐怕远不止攻陷上津一城。他们的真正目标,正是这座‘冥鼎’!”
他顿了顿,语气愈凝重:“故此,我等如今要守的,已不仅是上津一城百姓,更是这座关乎阴阳界限、可能引更大灾祸的冥鼎。绝不可让此物落入奸邪之手!”
马十三郎微微颔,神识之音平静却有力:“道长所言极是。此物凶险,知其底细者,恐不止赵半山一伙。道长放心前去求援,此地……马某当尽力看顾。”
一旁的龚庙祝听得心惊肉跳,但想到自己身为庙祝的职责,又鼓起勇气道:“道长,既然那些歹人目标是这鼎,那……那开启密道的‘手杖’,咱们把它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不就行了吗?他们进不来,自然拿不到鼎。”
裴玄素也附和道:“对啊师父,这机关设置得巧妙,我们把手杖分开藏匿,只要熬过三个时辰,等鼎的神力恢复,便不用再怕那些邪祟了!”
玄阳子却摇了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石,看到了地面上的龙王庙:“你们想得简单了。洞中那回鹘萨满里,有一女子,观其装束形制,乃是阴山萨满。是回鹘萨满的最强存在,此萨满的能耐,绝非寻常。龙王庙下这处仅凭地形与机关结合的密窟,于她而言,不过是移山填海动动手罢了。”
他再次看向那尊在洞窟白光中沉默的巨鼎,仿佛要将它的形制深深刻入脑海:“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我们立刻返回地面,按原定计划行事。”
他转向龚庙祝,叮嘱道:“龚庙祝,此地秘密暂且勿要对外人提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守住此庙,便是守住了最后一道关卡。”
“是!”龚庙祝沉声应道,心知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千斤。
于是,五人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通道口,取回插在石缝中的火把。跃动的火光重新成为地底唯一的光源,映照着他们凝重而坚毅的面容。
沿着来时的石阶一路向上,寒冷逐渐褪去,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经过那几个镶嵌着光石头的拐角平台,最后穿过那最初的一丈见方石室,终于回到了龙王庙的正殿。
神台早在众人下来后,已由海县尉指挥衙役看守在正殿内外。三名弟子守在大殿墙角,稍年长的那位搬了蒲团坐着,两个年幼的则依偎在他身旁,等着师父回来。年幼的两个弟子眼皮渐沉,终于在师兄怀里渐次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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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焦灼的等待中,海县尉见众人平安返回,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迎上。玄阳子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尤其强调了加强龙王庙及周边警戒的要求。海县尉神色一凛,郑重应下。
年长的弟子见师父回来,正要唤醒两个师弟,龚庙祝却抬手制止,随即与弟子一人一个,将两个睡熟的小童抱回了后院。
走出龙王庙,天色依旧深沉。夜风带着江水的湿寒,却吹不散众人心头的凝重。
玄阳子霍然转身,目光扫过面前众人,沉声道:“诸位听好——明日正午,日蚀将现。待得夜幕降临,皓月升空之际,双月同悬,血月显现,便是那冥鼎神力散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