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泰也是一无所获,他本就身上带伤,一番折腾下来脸色更白,此刻也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玄阳子身上。
玄阳子沉默着,目光再次扫过这寻常的院落、普通的屋舍、寂静的桃树,最后,与一旁同样陷入沉思的马十三郎对视一眼。马十三郎微微摇了摇头,神识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夜色愈深沉,远处上津城的铜锣声隐隐传来,那是动员全城带来的肃杀与不安,却仿佛顺着夜风飘了过来,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时间,在无声的探查与无果的焦虑中,一点点流逝。
难道,真的错了?
冯泰心中焦躁愈甚,看向马十三郎,语气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与郑重:“马兄,事关全城存亡,请你再仔细回想回想,令师屠真人当年,真的没有留下任何其他嘱咐?哪怕是只言片语,看似无关紧要的提点?”
马十三郎静静地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灰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面对冯泰的追问,他依旧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神识之音平静却肯定地传入每个人脑海:“冯灵使,家师当年所言,确实只有那些。他老人家云游四方,行事往往只给方向,不涉细节,言道‘天机不可尽泄,缘法自在其中’。这十八年来,我也反复思量,并无所得。”
希望再次落空,冯泰脸上难掩失望,他握了握拳,看向眉头深锁的玄阳子,又看了看这寻常得令人心焦的庙宇,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裴玄素默默跟在师父身旁,将众人的焦虑与一筹莫展看在眼里。他虽然不知师父与马十三郎具体在寻找什么线索,但也明白此事关乎重大。见师父他们反复查看殿宇、地势皆无所获,他便也学着样子,在这不大的后院中,更加细致地四处观察起来,希望能现些被忽略的、不同寻常之处,哪怕能为师父分忧一丝也好。
他的目光扫过那两棵老桃树,树干粗粝,并无特异。又走到院墙边那排简陋的晾衣架旁。竹竿大多寻常,唯有两个支撑竹竿的“立柱”有些不同——并非竹竿,而是两根约一人高的木棍。
一根在对面,是常见的松木,手臂粗细,因年久日晒雨淋,木质已有些灰开裂,顶部被人用刀粗略砍出一个凹槽用来架竹竿,底部套着一个简陋的铁皮套子插入土中固定,但那铁皮早已锈蚀不堪,烂了一圈,露出里面同样腐朽的木头。
而靠近裴玄素的这一根,却截然不同。
这根木棍通体漆黑,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黑得深沉,几乎不反光。表面看去粗糙嶙峋,布满扭曲的纹理和细小的瘤结,仿佛历经了无数岁月风霜。裴玄素心中一动,伸出手指,轻轻抚上那黑色的木质。
触手的感觉,却与视觉截然相反——竟是无比的光滑!那光滑并非打磨抛光所致,而是一种浑然天成、温润内敛的质感,仿佛触摸的不是木头,而是某种深潭底部的沉水古玉,带着沁人的凉意。这反差让他心头一跳。
他仔细看去,这黑木棍并非笔直,而是以一种极其自然又略显古怪的姿态微微扭曲向上,带着数道不明显的弯曲,整体却异常稳固。顶部的凹槽也雕刻得颇为细致圆润,与对面那根松木上粗犷的刀痕形成鲜明对比。再看底部,同样套着一个铁器,深深插入泥土,但铁器表面乌沉沉的,没有丝毫锈迹,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裴玄素心中疑窦更甚,不禁蹲下身,想更仔细地查看那铁质底座。他伸手摸了摸,入手冰凉坚硬,绝非寻常生铁。
“你也觉得这根木头很奇怪,对不对?”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裴玄素抬头,见是庙里那个年纪最小的弟子,不知何时也蹲到了他身边,正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裴玄素点了点头,顺势问道:“哦?小师傅,这木头有何特别之处?”
年幼的弟子见有人问,立刻来了精神,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语气道:“师父说,这根黑木头可有年头啦!打我记事起就在这儿,一直没动过。”他指了指对面那根松木,“你看对面那根,都换过好几茬啦!这根黑的,可结实了,风吹雨打都不坏。师父还说……这根木头,跟咱们这龙王庙,是一般年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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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龙王庙一般年纪?”裴玄素心中猛地一震!龙王庙乃袁天罡所建,若这黑木棍与庙同寿,那它便绝非寻常晾衣架那么简单!这奇特的木质、迥异的触感、毫无锈迹的铁器、与庙同龄的岁月……还有那刻意雕琢的凹槽与扭曲的形态……
裴玄素正蹲在那奇异的黑木棍前凝神思忖,耳边传来冯泰与龚庙祝的对话。
冯泰显然仍未放弃,正追问着龚庙祝:“龚庙祝,贵庙传承至今,历代先师可曾留下过什么特别的嘱咐?或是传下什么不寻常的物件?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看似无关紧要的物事,或许也干系重大。”
龚庙祝花白的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片刻后缓缓摇头:“历代祖师……确实不曾留下什么特别的交代。这龙王庙香火不盛,历代庙祝多是清苦守持,除了早晚功课、洒扫庭除,便是侍弄那几分菜地,并无什么秘闻异事相传……”他话音未落,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浑浊的老眼微微一亮,“诶?特别的话是没有……但物件,倒还真有一件!是师祖传下来的,师父临终前交给我,说是开山祖师爷留下的,让好生保管,却也未说有何用处。诸位稍待!”
说罢,他转身匆匆走向自己居住的厢房。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冯泰眼中更是燃起希望的光芒。玄阳子与马十三郎也停下了对地势的观察,将目光投向厢房门口。
不多时,龚庙祝捧着一个扁平的、黑漆有些剥落的旧木盒走了出来。他走到院中众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衬着一块褪色的红绸,红绸之上,静静躺着一件物事。
那是一颗鸡蛋般粗细,却足有十寸来长的“琉璃”。与别的琉璃不同,它虽晶莹剔透似琉璃,质地却更为致密温润,在火把和月光映照下,内部仿佛有极淡的乳白色光晕流转。更奇特的是它的形状——它明显由两部分“拼接”而成:其中半截是一个不规则的多面体,粗略数去,竟有二十余个大小不一的棱面,切割得虽不十分规整,却别有一种古朴自然的韵味;而另外半截,则是一个浑圆的球体,光滑圆润,与另外半截的多面体过渡自然,浑然一体。
裴玄素也被吸引了过来,目光落在这奇特的琉璃上,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
“可否让我等一观?”冯泰按捺住激动问道。
“自然,自然,诸位请看。”龚庙祝将木盒向前递了递。
冯泰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琉璃”,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他翻来覆去仔细查看,甚至凑到火把光下细瞧,又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法力,那“琉璃”却毫无反应,依旧是那副温吞吞的样子,除了形状奇特,似乎与普通琉璃饰物并无二致。他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递给了玄阳子。
玄阳子接过,以指尖轻触各个棱面,闭目凝神感知片刻,又睁开眼看了看,同样摇了摇头,递给身旁的马十三郎。
马十三郎用他那特有的、仿佛能穿透物质表面的目光审视了片刻,神识传音道:“质地特异,非寻常琉璃,但……也感应不到任何灵力流转或符印刻痕。或许,只是件前人留下的、形制特别的工艺品。”
就在众人目光又黯淡下去,以为这又是一条死胡同时,一直盯着那“琉璃”和旁边黑木棍的裴玄素,脑中仿佛有电光石火闪过!多面体……凹槽……支撑……
“让我也看看!”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马十三郎看了他一眼,将“琉璃”递了过去。
裴玄素接过“琉璃”,入手冰凉沉重。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继续端详,而是立刻转身,快步走回那根奇特的黑木棍旁。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先将架在木棍凹槽上的竹竿轻轻放到一边,然后双手握住木棍露在地面的部分,用力向上一拔!
木棍纹丝不动,仿佛与大地长在了一起。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扎稳脚步,使出全身力气,再次奋力一拔!这一次,木棍微微松动,带起些许泥土。他咬牙第三次力,只听“啵”的一声闷响,木棍终于被他拔了出来!
入手之沉,远预料!这看似不起眼的木棍,竟似有二十来斤重!裴玄素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他顾不上惊讶,立刻蹲下身,用鞋底蹭掉木棍底部沾附的泥土。众人围拢过来,借着火光看去,只见木棍底部并非预想中的尖头或平底,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六齿状金属头!那六根齿尖锐利,深深刺入泥土,长度足有半尺,正是它能牢牢固定在地上的原因。金属头乌沉无光,与木棍连接处浑然一体,同样没有丝毫锈迹。
裴玄素心跳加,他双手有些颤抖地稳住沉重的木棍,将其竖直立在地上。然后,他拿起那颗奇特的“琉璃”,将那半截圆润的部分,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朝木棍顶部的那个细致雕琢的凹槽按去。
严丝合缝!
“琉璃”的圆润体部分,完美地嵌入了黑木棍顶端的凹槽之中,仿佛它们天生就该是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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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裴玄素声音带着兴奋,指向那结合在一起的木棍与“琉璃”。
众人凑近细看,只见黑木棍顶着那颗棱角分明的奇特“琉璃”,在火光下显得古朴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