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围观众人瞬间安静,赵庆欢的笑声也戛然而止,脸上的傲慢终于裂出一丝慌乱,手里的狗绳不自觉攥紧,连那两条细犬都似感受到气氛,低低呜咽了两声。
冯泰话音刚落,围在粮仓外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目光齐刷刷落在赵庆欢身上,满是鄙夷与愤怒。
“这赵庆欢也太嚣张了!连镇灵使都敢拦,他以为陈家是天了不成?”一个老汉气得捋着胡子,声音洪亮得传遍半条街,“镇灵使管的是邪祟害人的事,哪能跟普通案子比?耽误了查邪粮,他赔得起百姓的命吗?”
旁边一个妇人抱着孩子,也忍不住高声附和:“就是!我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镇灵使查邪祟的案子,都有先斩后奏的权!他再拦着,真按律办了他,陈家都保不住!”
“之前官仓烧邪粮的时候我就在场,长安来的官爷可是真敢烧!他赵庆欢还在这硬撑,莫不是陈家粮仓里真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一个年轻汉子的话,瞬间引来了更多附和,百姓们看向赵庆欢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与怀疑。
人群后排,刚赶来的卢三郎也跟着喊道:“赵四郎!别在这祸害人了!要是粮仓里的粮没邪,让上官查一查又何妨?你这么拦着,不是不打自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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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论声越来越大,连堵在门口的十几个劲装汉子,都开始眼神闪烁,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他们虽拿了陈家的钱,却也不敢真跟有“先斩后奏”权的镇灵使硬拼。
赵庆欢听着满场的议论,脸上的傲慢渐渐褪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握着狗绳的手越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他想再放狠话,可迎着百姓们愤怒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心里却早已慌了神。
就在赵庆欢骑虎难下、百姓议论声愈汹涌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路上“得得”作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势。外围的百姓被这动静惊动,纷纷转头回望——只见尘土飞扬处,一队人马正疾驰而来,为者正是一身锦袍的陈润之,身后跟着刘掌柜等几位粮商,还有腰挎短刀、满脸横肉的槽帮邓帮主,一行约莫二十余人,个个神色凝重。
陈润之刚拐过街口,便望见粮仓门前黑压压围了数百人,官差与自家护院正僵持在门口,脸色顿时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勒住马缰,胯下骏马人立而起,出一声嘶鸣。其余人也纷纷停马,动作整齐划一,透着股常年勾结往来的默契。
“都给我让开!”陈润之身后的管事翻身下马,对着围观人群厉声大喝,声音里满是仗势欺人的蛮横。百姓们虽对陈家积怨已深,但见他们人多势众,还跟着槽帮的亡命之徒,都下意识地往两边退开,硬生生让出一条三尺宽的通道,目光里满是忌惮与不甘。
裴玄素站在冯泰身侧,瞥见领头的陈润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群囤积居奇的粮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亲自赶来了。
陈润之翻身下马,锦袍下摆扫过马腹的尘土,也顾不上拍打,便带着众人快步穿过通道。刘掌柜走在他身侧,脸色惨白如纸,时不时偷瞄门口的官差,脚步都有些虚;邓帮主则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双手插在腰间,眼神凶狠地扫过围观百姓,像是在警告众人少管闲事。
待他们一行人走到大门前站定,方才让开的人群又缓缓合拢,将退路堵得严严实实。数百道目光聚焦在陈润之身上,有愤怒,有期待,也有畏惧,空气中的张力更甚,连风吹过树木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陈润之走到近前,目光先扫过脸色白的赵庆欢,随即落在冯泰手中的官凭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没有先理会冯泰,反而对着刘县令拱手,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刘县令,今日这事,怕是闹得有些过头了吧?我陈家世代在丰阳经营粮行,从未有过半点差池,怎就值得你带着长安来的人,兴师动众地堵着粮仓大门?”
刘县令对上陈润之的目光,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先前的底气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瞥了眼陈润之身后站着的粮商们,又想起自己当年靠着陈家助力扳倒了王家,自己才坐稳县令之位,其间的徇私枉法之事早已被陈润之攥在手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竟反过来转向冯泰,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冯灵使,这……陈掌柜所言也有几分道理。早上官仓烧粮之事固然紧急,但会不会是……是一场误会?毕竟邪气染粮这种事,素来罕见。”
“误会?”陈润之立刻接话,声音陡然拔高,让围观百姓都安静了几分,“刘县令说得极是!冯灵使口口声声说粮食染邪,可烧都烧光了,死无对证!如今凭着一句‘查邪祟’,就要闯我私仓,莫不是拿御常寺的名头,来欺压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商户?”他说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中一枚鎏金令牌的边缘,虽未亮出来,语气却带着十足的底气,“实不相瞒,我陈家虽在在丰阳经营粮铺营生,但在长安也有相熟的故交。御常寺的规矩,我多少懂些——镇灵使查案,也得讲个真凭实据,岂能凭臆断就私闯民宅粮仓?”
冯泰脸色一沉,刚要开口,一旁的赵庆欢得了靠山,瞬间又嚣张起来,上前一步指着冯泰的鼻子骂道:“听见没有?我姐夫在长安有人!你个没品阶的镇灵使,也敢在丰阳撒野?识相的赶紧带着人滚,不然等我姐夫一封书信送到长安,有你好果子吃!”
槽帮邓帮主也上前两步,双手抱胸,腰间短刀晃出寒光:“冯灵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查邪祟,城外的荒宅野庙随便你查;但陈家粮仓是丰阳的粮根,你要是敢动,我槽帮上千弟兄第一个不答应!”粮商们也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喊着“要证据”“不能乱查”,场面顿时倒向陈润之一方。
刘县令见状,更是彻底站到了陈润之那边,对着冯泰拱了拱手:“冯灵使,陈掌柜既有长安门路,又愿担保粮仓无虞,不如……不如先撤了吧?若是真有邪气,再查也不迟。”他话里的退让,让冯泰几人瞬间陷入孤立——百姓们虽盼着查粮,可听见长安也有相识之人,也开始窃窃私语;官差们见县令松了口,握着刀的手也不自觉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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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泰眉头紧锁,他看得分明,陈润之虽气势汹汹,眼底却藏着一丝慌乱,显然是怕真查出问题;可对方搬出长安的靠山,又捏住了刘县令的把柄,如今人证物证皆无,若强行闯仓,反倒落了个“欺压商户”的口实。他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目光扫过陈润之身后躲闪的刘掌柜,又看向围观众人期待的眼神,一时竟不知如何破局。
裴玄素面对陈润之的质疑,神色从容地向前一步,声音清朗地回应道:“陈掌柜,今日官仓验粮,在场数百乡亲皆是见证。鸡禽不食邪粟,乃是天地自然之理,岂是人力可伪?若掌柜不信这上百双眼睛所见,莫非是要亲自问问那鸡——为何宁肯挨饿也不啄食粟米呢?”
陈润之闻言怒极反笑:“荒唐!陈某岂能与禽畜对话?你这分明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
裴玄素不疾不徐道:“既然禽畜不通人言,那百姓亲眼所见总该作数吧?”话音未落,周围百姓顿时群情激愤,纷纷高喊:“我们看得清清楚楚!”“鸡死活不肯吃那两仓的粮!”“邪气都泛绿光了!”
陈润之见状,冷笑一声:“谁不知镇灵使身负玄门法术?谁知是不是你们暗中动了手脚,蒙蔽众人?”
裴玄素若有所思地点头:“陈掌柜此言倒也有理。既然如此,为求公允,不妨请掌柜亲自打开粮仓,让我们当场再验——若真有邪气,自然无所遁形;若是我们施法作假,掌柜也可当场揭穿。”
“休想!”陈润之厉声打断,“明知你等设下圈套,陈某岂会自投罗网?”
裴玄素不再与他纠缠,转身面向百姓,扬声道:“诸位乡亲!陈掌柜既不信官府验证,为示公正,我提议由陈掌柜自行取粮自证清白。若粮食无恙,我等即刻赔罪,任凭处置;若不敢验——恐怕便是心里有鬼!”话音刚落,人群轰然叫好:“说得对!”“身正不怕影子斜!”
裴玄素与冯泰、乔都尉交换眼神,二人当即会意。冯泰踏步上前,声色俱厉:“陈润之!若再阻挠查验,便是公然抗命!乔都尉——”
乔都尉应声按刀,身后士兵齐刷刷踏步上前,刀锋寒光凛凛直指粮行众人。
陈润之心念电转,意识到方才被裴玄素的言辞绕了进去,当即稳住心神,话锋一转:“且慢!”他目光锐利地投向裴玄素,“阁下衣冠楚楚,却是一介书生装扮,不知在朝中身居何职?可有官凭印信?冯灵使,你竟纵容一无职之人插手公案,岂非藐视我大唐律法?”
他声音陡然拔高,语带威吓:“此事本官定要上达天听!尔等就等着长安的问责吧!”
裴玄素神色不变,只从容道:“陈掌柜明鉴,在下一介布衣,确实并无官职在身。”
陈润之闻言,脸上讥诮之色更浓,正欲再言,却见裴玄素已转身走回玄阳子身侧,恭敬一礼:“师父,请出示御常寺牒文。”
玄阳子自怀中取出一卷黄绫文牒,递予徒弟。裴玄素双手接过,行至陈润之面前,将文牒徐徐展开。
陈润之凝目细看,只见牒上赫然写道:
御常寺牒礼聘玄阳子真人协查山南道异案
牒奉敕:
盖闻道枢通微,德化阴阳。今有妖氛侵于山南,商、上津、均三州邪祟暗结,水道生变,陆路难行。特礼聘高道,共禳灾异……
开成四年九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