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给林昭棠:“你摇响它的时候,除了声音,有没有感觉到别的?”
林昭棠接过铜铃,轻轻摇晃。“叮当”声清脆悦耳。她凝神感受,摇了摇头。
吴伯沉吟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不过,这孩子和这铃铛,绝不普通。”
他将船板和铜铃还给林昭棠,话锋一转,指向外面依旧未能平静的大海:“丫头,过去的事,再琢磨,也填不饱现在的肚子。咱们得往前看。妈祖靠不住了,咱们就得靠自己。村里的船没了,得造新的。但不能再造以前那样的‘小舢板’了,一阵风就碎。”
他领着林昭棠走到他堆放材料(大多是风暴后的残骸)的地方,拿起一块相对完整的、有着特殊榫卯结构的船板碎片:“你看,这是我从一条多年前搁浅在这里的古怪海船上偷偷记下的结构,他们叫‘水密隔舱’。就是把船肚子里用木板隔成一个个小格子,就算一个格子破了,进了水,其他格子还是好的,船一时半会儿沉不了!”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技术者特有的光芒:“还有帆!不能光靠老天爷刮顺风船!得学看星图,辨风向,甚至……利用逆风!我听说,极西之地的番人,有种船,能贴着风走!”
星图?辨风向?利用逆风?
这些词汇,对林昭棠来说,如同天书。但她从吴伯激动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与奶奶回忆历史时截然不同的、面向未来的蓬勃力量。
求神不如求己。而求己,不仅仅是用力气,更是要用脑子,去学习,去创造!
她看着吴伯在地上用木炭画出的简陋星图和船体结构图,心中那片因失去父亲和信仰而荒芜的土地上,仿佛有一颗新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
那是对知识、对技术、对探索未知的强烈渴望。
四、海祭的阴影与昭棠的抉择
然而,现实的残酷,并不会因个人的觉悟而放缓脚步。
村里的存粮越来越少,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压抑。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对未来的绝望,如同不断酵的毒液,需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令人窒息的夜晚,几个在灾难中失去了所有儿子的老人,在巫婆(并非之前那个,而是另一个同样信奉神秘主义的妇人)的煽动下,提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建议——
海祭。
他们认为,连续的风暴和厄运,是因为海神(他们已不再单独指称妈祖)对望潮村不满,需要献上最珍贵、最纯洁的祭品,才能平息神怒,换来风调雨顺。
而祭品的人选,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几乎不言而喻地指向了那个“来历不明”、“可能带来厄运”的——阿海。
消息传到林家,如同晴天霹雳。
林阿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奶奶林王氏气得浑身抖,用拐杖狠狠杵着地面:“造孽!真是造孽啊!”
林昭棠则是一把将熟睡中的阿海紧紧抱在怀里,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来将她夺走。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一种混合着愤怒、恐惧和无比坚定的情绪,在她心中炸开。
她想起陈怀安在冰湖旁,用石头砸向祭坛的决绝。
她想起周墨白关于“天地不仁,非关鬼神”的呐喊。
她想起吴伯对新技术、新知识的向往。
不!
绝不能!
她绝不会让这愚昧和残忍,夺走这个与她血脉(哪怕是远古的)相连、被大海送到她手中、象征着某种未知可能的孩子!
夜幕深沉,海风呜咽。
林昭棠抱着阿海,站在自家低矮的屋檐下,望着黑暗中那吞噬了她父亲和众多叔伯的、依旧在低沉咆哮的大海。阿海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不安地动了动,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她胸前的衣襟。
林昭棠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阿海冰凉的额头,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誓:
“别怕……”
“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如果这片海注定要靠吞噬无辜才能平息……”
“那我们就离开这片海!”
“我们去寻找……新的海!”
仿佛是回应她的誓言,阿海脖子上那枚紧贴着她肌肤的铜铃,在夜风中,极其轻微地、自地颤动了一下。
“叮……”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却无比清晰的铃音,如同命运的回应,融入了永恒的、规律的、无情的海哭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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