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方才用本味感知时,那团火里闪过的祭殿——供桌上的三牲是冷的,可跪在蒲团上的人眼里烧着热望,那不是对神的敬畏,是对食物的虔诚?
"小棠?"老厨头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抬头,正撞进老头浑浊却透亮的眼底——他早看出她在翻书,此刻嘴角竟勾着点笑,像在看只终于扒开茧的蝶。
"我要试。"苏小棠合上经书,指节抵着石案站起身。
陈阿四赶紧去扶她胳膊,却被她轻轻推开。
她走向墙角的食盒,竹盖掀开时,新鲜的菜香混着雪水的凉涌出来——这是今早她让小徒弟采的时蔬,带着晨露的小青菜、根须上还沾着黑土的白萝卜、剖成两半的老南瓜,瓜肉橙得像要滴出油。
"陈掌事,借你铜勺用用。"她转身时,间银簪的金纹在烛火下闪了闪。
陈阿四盯着那道细痕,喉结动了动,把腰间铜勺解下来递过去。
老厨头没说话,却从袖中摸出块粗布垫在她腕下——方才被药汤烫红的地方还泛着肿,碰着石案该疼。
陶锅架在小泥炉上时,陈阿四终于憋不住了:"你要做甚?
白水煮菜?"苏小棠往锅里添水,水流过指缝时,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团火在丹田处动了动,像只被挠了下巴的猫。"无名羹。"她把青菜叶一片一片理平,"不加盐,不加酱,只煮食材本味。"
水开始冒小泡时,她的额角又沁出薄汗。
不是因为热——那团火正顺着经脉往上窜,这次却没带灼痛,倒像有人拿温热的手在揉她紧的肩背。
老厨头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锅沿:"你闻。"苏小棠深吸一口气——青菜的鲜、萝卜的甜、南瓜的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在一起,比她用本味感知时更清晰、更鲜活。
"舀碗汤。"老厨头突然说。
陈阿四抄起铜勺,却被苏小棠按住手腕:"我来。"
汤勺浸入汤里的瞬间,她掌心的金纹突然烫。
这次不是疼,是暖,从掌心漫到胳膊,漫到心口。
她捧着碗,看汤面浮着几点油星——那是南瓜煮化的甜,是萝卜渗出的鲜,是青菜析出的翠。
吹凉的热气扑在脸上,她想起第一次在侯府厨房偷学煮汤,被掌事嬷嬷抓住时,汤勺也是这么烫,可汤里的香,比嬷嬷手里的藤条更让她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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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口汤入口时,世界突然静了。
没有灼烧,没有刺痛,那团火在她心口舒展成一片暖云。
她尝得到青菜叶尖的苦,尝得到萝卜芯里的凉,尝得到南瓜瓤最深处的甜——这些味道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串成了一支歌,从舌尖唱到心口,唱得那团火跟着轻轻摇晃。
"原来"她放下碗时,眼尾泛着水光,"它不是要烧我,是要我听它说。"
老厨头突然笑了,皱纹里都浸着暖:"当年我师父说,好厨子的手是秤,心是尺,可他没说——有些火,得用味道哄。"陈阿四凑过来喝汤,被烫得直吸气,却也跟着咧嘴:"嘿,没调料咋还这么鲜?"
苏小棠没接话。
她望着陶锅里翻涌的汤,望着汤里晃动的自己——眼尾的金芒淡了,却多了种笃定的亮。
那团火还在,可现在她知道它想要什么了:不是暴烈的灼烧,是认真的倾听;不是痛苦的挣扎,是虔诚的奉侍。
"老丈。"她转头时,嘴角还沾着汤渍,"我想试试燃心羹。"
老厨头的笑僵在脸上。
陈阿四刚喝到嘴里的汤"噗"地喷出来,溅湿了前襟。
可苏小棠只是望着陶锅里的热气,看它们升起来,在石壁上凝成水珠——那水珠顺着石纹往下淌,像道没写完的轨迹,通向她还没见过的、更烫的火,更浓的香,更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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