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柏意沉默着没有出声。
“你年轻的时候为什么那样骑车?”陈运忽然问,“真的就是为了刺激吗?”
迟柏意从那扇门上收回眼神,转头看她。
四目相对,陈运缓缓地说:
“我也想过的。”
“最难的时候,最烦的时候,觉得已经什么都不用再继续,整个人或者整个地球都已经烂透了的时候……”
“奶奶当年说过一句话。她说现在这个时代其实就是一条大河,只不过比别的河更急一点、更快一点、也更挤。”
而我们所有人就是这条河里的鱼。不,甚至就是一颗沙、一滴水。
要流往的方向和结果都是一样的,也是注定的,也许过程有所区别,但殊途同归。
“就像所有的职业和专业若非顶尖,那么做与不做,也不过是为某种东西铺路垫基而已。我们会是一段历史,千万数字中的那个一,一个过渡。”
白驹过隙,势不可挡。
“我那时候想、我不要这样的话,太重了,听得人很丧气。”
可大家都很努力,也都有在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为什么就不能是走路的那些,而是铺路的呢?
为什么呢?
就像市场为什么还是这么可笑癫狂,现实和网络为什么这么割裂,而医疗体系为什么根本就是在斗地主呢?
“后来我也没明白。直到有一天我知道奶奶的书可能是永远出版不了的。上面的东西不会有人想看到。哪一方的人也许都不会想看到。
我那天站在三门桥上想了一天。”
迟柏意的手轻轻抖了一下,陈运发现,伸出手来覆上去握住:
“你也在那个桥上站过,对不对?”
“是。”迟柏意叹了口气,“我把车不小心骑下去过。”
“感觉怎么样?”
“挺一般。”迟柏意回忆了一下,表情很复杂,“虽然被摔得很晕,想到这是个意外很开心。但我忘了自己会游泳。白瞎一辆摩托车。”
陈运忍俊不禁:
“唉,那你好一点。我是当时在医院有一回路过特护病房看见有人拿输液管上吊,站那儿看了几十分钟,心里特别高兴。赶紧回头自己也偷偷试了一下。”
“结果呢?”
“从现在来看,结果当时应该正处在躯体症状中,没意识到自己在憋气。白瞎一根皮带。”
俩人定定看着对方有一阵子,不约而同哈哈笑了起来。
迟柏意眼泪都快要被笑出来:“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桥上那天了嘛。”陈运笑得脸都酸了,边揉边道:“站到下午发现太阳那么好看,河里还有鱼,风中味道可多了,云还挺美,这世界对我真不错。”
“是不错,让咱俩相见了。”迟柏意寻思着,“或者我们大概也能一起去下面做一对神仙眷侣?”
“完了我也不会追上你的年纪,我还在吃亏。”陈运撇撇嘴,“别想。”
不想就不想吧。
“所以,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今天这个结果我还是很能接受的,包括以后无论什么事的任何一个结果。你别这么小心翼翼,以后有什么直接问我就行。因为你不问我是真懒得说。”陈运打开了车门:
“下来吧,我直接告诉你得了,配方是有问题,但我卖了。”
“卖了?!”
“卖了。”
陈运把一打合同什么的往她面前一摊,指指点点道:
“对,就是这儿,还有这儿。看到了吗?代工厂生产,季度分红。季度分红就是我们现在还拿不到钱,但明年三月就能了。代工厂生产就是……”
“我知道。”迟柏意捉住她的手指,坚定地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这个名字,“但这为什么是我的名字?”
“我送你的礼物啊。”陈运用力把自己指头抢救回来,“然后你得给这香水起个名字,然后以后贴雷姐的标儿就批量生产了。”
“第二个问题。”迟柏意跟没听见似的问,“这不是练习作吗,不是第一作品绝对不能出自工作室吗?”
“对啊。”陈运说,“是练习作那也是成熟的练习作,而且还是原创香呢,安全性雷姐今天用质谱仪也分析过了没问题。至于出自工作室……”
陈运笑了笑:“我又没给别人搞私人订制。”
“陈运。”迟柏意沉声道,“说清楚怎么回事,为什么做这个决定。你之前不是还想继续学……”
陈运转头迅速从包里又翻出来一打材料,往桌前铺开:
“你先看看这些。”
她铺的地方正好是香案,香案对面就是程老的遗照,迟柏意很不想这么看:“我换个地方,这多不好……嗯,哦……嗯?推荐信?!”
迟柏意闭上嘴,快速翻动纸页,眉头渐渐紧皱了起来。
翻完了,陈运推过去一杯水。
迟柏意接过握在掌心,也不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