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惊的是,郭绵心狠嘴毒,太会戳人软肋!
他暗下决心以后再和她闹别扭,就学电影里那样,直接用嘴堵住她的伶牙俐齿,免得被她伤得体无完肤。
正想着,手臂突然被一股蛮力拽住。
“走。”
郭绵拉着他冲出楼梯间。
从她倾付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胤禩判断她根本不像表面那么笃定从容。
果然一上了车,她便捧着脸把自己蜷缩起来。
封闭的车厢里充斥着压抑而颤抖的呼吸声。
这反应和上次与郭真真爆发冲突时一样,可胤禩知道这一次更严重。
从前她经常在信里抱怨母亲,却从未提及父亲。胤禩曾以为她自幼丧父,最近才慢慢了解到,父亲是她不敢揭开的伤口,不忍回首的旧梦。
在姜泽术举报她姥姥之前,父女俩关系一直非常亲密,郭绵将他视作信仰和依靠。
在那之后,父亲的形象完全崩塌。
郭绵发现,他不是风光伟正的真君子,而是为了少奋斗几十年,诱骗十九岁学生为自己生孩子的真小人。他不是温柔体贴的好丈夫,而是一边冷暴*力现任妻子,一边让前妻做保姆伺候他全家的PUA大师。他更不是个好爸爸,让另一个女儿背负私生女骂名,却从不正眼相待,对郭绵的疼爱也不过是为了博得岳母襄助。
她生性嫉恶如仇,能狠心与他断绝关系,却斩不断血脉里流淌的羁绊,只能在心里开一道口,把他深深地埋起来。
如今要重新面对他,无异于亲手撕开那道口子,再把他挖出来。
胤禩太清楚这有多痛——
他的父亲,也是一夜之间从慈父明君变成无情昏君的。光是从史书上读到这个转变,便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哭求郭绵搭救,可想而知,亲身经历过的人该是多么绝望。
然而,郭绵太要强,她独自消化了这些痛楚。
昨日她谈起姜泽术,神色平静得像在讨论一个陌生人,“不能以正常人的情感揣测他,他对我或许有舐犊之情,但远远不及他爱自己的程度,在极端情况下,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去挡子弹。因此就算我去,也绝对问不出什么。”
胤禩不得不认可
她的结论,姜泽术这种人不可能被亲情挟制,把自己置于险境。
所以最后他们决定利用赵佳慧的嫉妒心和危机感来达成目标。
这世上最不希望郭绵好的人就是赵佳慧。
只要让她看到郭绵有意修复父女关系,再把姜泽术去过看守所的信息巧妙地透露给她,她必会想方设法地弄清姜泽术是如何逼死郭缇,把证据甩到郭绵面前。
因此郭绵方才必须维护姜泽术。
在病房里对姜泽术说的那句话,也是故意说给赵佳慧听的。事实上,在她闯进病房前,郭绵什么都没说。
胤禩缓缓屈膝,矮下身跪伏在郭绵身前,仰望着她,如同信徒仰望神龛中的菩萨。
“绵绵……”
他唤她的声音很轻,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不敢触碰她,怕一丝比羽毛还要轻的重量都会将她压垮。
“我知你心里疼。你哭一哭好不好?在我面前流泪不丢人。”
感同身受加上过分心疼,他自己先红了眼,“以后你不需要一个人支撑,你有我。我不是躲在你羽翼下的章八,我是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胤禩。你累的时候,就靠着我歇一歇。我乏了,也能借你的肩膀。以后我们互相撑着走下去,可好?”
郭绵摇了摇头,抬起干涸的眼睛冷冷望向他,“你有没有想过,我身上流着姜泽术的血液,我继承了他的卑劣。我甚至,可以比他更卑劣。我对你好都是为了利用你。无论你为我付出什么,哪怕是生命,也不能感动我。”
这个眼神和郭真真发狂时一样。
胤禩知道她现在正处于崩溃边缘。
从昨天接到关宇的任务开始,焦虑、抗拒、痛苦还有压力,汇聚在一起狠狠折磨着她,她不仅自己扛着,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怎么可能不崩溃?
胤禩恼恨自己没有洞察得不够彻底,没能为她分担,只能以最温柔的声音哄劝:“绵绵,你听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句话吧,血液只能传承权力,不能传承秉性。老子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能看透姜泽术的卑劣,此为智;能深刻反思自身,意识到可能受其影响,这便是明。这份智与明,足以引导你不断修正自我,成为和他完截然相反的人。至于我……”
身为夫君,本来就该是妻子的依靠,利用二字实在见外。
他知道郭绵还没有从心底认可这段关系,故而绝口不提,只道:“你不会被别人的付出而感动,我就放心了。”
“你不怕像辛丞一样白白丧命?”
“我只怕你心口不一,对他的死耿耿于怀。”
“他的死和桑靖的死,只会让我对祝京的残忍跋扈有更深刻的认识。祝京不会放过我。”
“别怕,我在。”
他的眼睛他的话,有种抚平人心的魔力。
郭绵脸上那层用来伪装坚强的冰冷面具终于寸寸龟裂。
但她仍不愿意被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当初叫他回来,是为了以身作则,教他强大。
在眼泪冲出眼眶之前,她俯下身抱住他,把脸藏在他背后。
好在这副比想象中坚实很多的肩膀,给了她无尽的慰藉,眼泪很快就憋回去了。
可是转瞬间她忽然想到关宇那句话:你的二十五个月是他的二十五年。
若按既定命数,他余下的光阴不过二十四载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