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宇微微一笑:“你果然很了解她,想必也很了解姜泽术。这正是我叫你来面谈的原因。正如你所说,郭署长一死,基地事故的真相就被永远掩埋。那些禽兽披着人皮混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有个桑靖现出原形,却这么快就被灭口。现在姜泽术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我需要了解他去见郭署长的动機。我们先从舉報说起,好吗?”
郭绵没有絲毫迟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她。
“七年前,开发署对CU_02号行星开发项目进行公开招標,姜泽术第一时间投递標书,郭署长私下里要求他退出。姜泽术不愿意。他认为悦缇集团完全符合招標要求,郭署长不应该干涉市场化行为。可是在郭署长看来,就算他比别的竞标人资质更好、報价更低,像这种瓜田李下的情况,也应该自觉避嫌。最后郭署长还是将他的标书撤了,他们因此结了仇。”
这一句结了仇,不知包含了多少家庭纷争。
从那之后,姜泽术对郭真真和郭绵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郭真真在赵老三的推波助澜下,与父母、婆婆、丈夫三方不断争吵,逐渐精神崩溃;
郭绵在亲奶奶和赵老三的
蒙骗引导下,对生了病而不自知的郭真真横加指责;
赵佳慧则向她道出姜泽术让前妻、私生女和现任妻子女儿共同生活的荒诞事实,并与她青梅竹马的周清睡在了一起。
那两年郭绵就像被塞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每时每刻都在承受三昧真火的炙烤。
而今她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来,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儿。
“两年后,基地发生事故,姜泽术舉報招标流程不规范,指责郭署长因愛护个人名誉,没有将工程交给更优质的承建商,这才导致事故发生。但记者报道的却是,他舉报郭署长贪污。我没有见过举报信,无法判断记者报道的真伪,但廉政司的确是因为这封举报信,开始调查郭署长。”
关宇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说道:“单从举报事件看不出姜泽术参与犯罪。只能说,这一次举报,使得重建基地的公开竞标变得更加规范和透明。因此悦缇集团子公司在这一次竞标中得以成功中标。可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完全没有必要逼死她。以你对他的了解,有没有什么头绪?”
郭绵想了很久,最后闭上眼摇了摇头:“我无法客观地描述他。我只能说,我姥自愿赴死,一定是为了真相更早被揭示。由此可以判断,姜泽术一定知道些什么。”
“那你能问出来吗?”关宇顺理成章地问。
这才是她叫郭绵来的真实目的。
郭绵蓦地睁开眼,从她的目光中就能看出内心的震颤。
关宇知道这个要求对她来说过于苛刻。
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问出来意味着把他送进监狱,问不出来则意味着这段如薄纸般脆弱的父女关系,将彻底走向无可挽回的境地。
但作为律师,关宇并不会在问案的时候太感性,她平静地说道:“监控音频被毁,我们无法得知他究竟对郭缇说了什么,警方也没有依据对他进行传唤审讯,眼下只能靠你。”
郭绵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不过,她随即给关宇提供了另一条调查思路:“廉政司处长陸一鸣的儿子陸尧在龙泉山庄惨遭虐杀。据他所言,陆一鸣手里掌握着祝京的犯罪证据,而陆一鸣参与了对郭署长的审查。”
关宇眼中闪过一絲锐利的光芒,果断回应:“好,我亲自去会会他。”
郭绵站起身准备离去,关宇臉上这才透露出一丝感性的温柔:“我找个人陪你去见他。”
“不必。”郭绵知道她说的是胤禩,果断拒绝道,“我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脆弱。”
“那你也不能总把人扔在我这儿啊。”关宇佯装不滿地抱怨:“我这儿又不是托夫所。”
“……”郭绵:“他不是!”
“听说已经拜堂了。”
郭绵:……胤禩你叫小八还是喇叭?!这点破事儿到处说!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
关宇重新带上老花镜,从手边的资料架上抽出一份纸质文件,看了看递给她:“你看看这是什么。”
郭绵接过来,见是一张照片,拍的是清康熙年间的内务府档案,上面写着:郭络罗明尚之女绵绵生于乙未年乙酉月丁亥日甲辰时于康熙四十年五月初五指婚八阿哥九月初八举行大婚之仪……
“你或许不把这场婚姻当回事,可八爷一生只娶一次妻。在他那个时代,婚姻是最重要的人伦关系之一,不像我们现在这么随便。即便他对你没有愛,作为一个丈夫,不可能对妻子的不忠无动于衷。更何况他早已将你视作相伴一生的人,哪怕这一生大半时间都要在盼望中独自支撑,也落子无悔。请你体谅他那天的冲动。”
郭绵不为所动,淡漠如常,“年少总是深情,可是深情不及久伴,现在就谈一生,未免太早。”
关宇笑着摇摇头:“人世间的感情,只有最炽热浓烈的时候才是最美的,待激情褪去,看似温馨的生活中充斥着鸡毛狗血,王子和公主亦不能例外。所谓深情不及久伴,不过是岁月把惊涛骇浪都磨成了死水微澜。
所以我更鼓励年轻人趁着还能为愛昏头时,好好疯一场。等活明白了,心也老了。就像书中说的,人到了懂愛的年纪,就再也遇不到爱了。”
对于年长者的规劝,郭绵一如胤禩在白波面前那般油盐不进。
“我不需要珍惜这东西,爱我的人太多了,多到让我厌烦。”她的傲慢和不以为然根本不加掩饰,若是胤禩听到,一定恨得牙痒。
关宇非常无奈,幽幽叹气:“天公确实偏爱你,不仅在容貌上,更在时间上。你的二十五个月,是他的二十五年。你只用短短两年多,便可考验他一生。只是当你发现他果真用一生践行承诺时,他的人生或许已经走到尽头。”
郭绵蓦然僵住。
关宇却无心再说教,指着她手機上摇摇晃晃的火漆印章道:“无论如何,人是你带回来的,你得领走。”
郭绵:……
关宇打开笔记本,准备进入工作状态,看她皱着眉不动,玩笑着威逼了一句:“你再不领走,我走。”
郭绵:……
下了楼,发现客厅里只剩下宋教授和宋时,胤禩已不见踪影。
宋时用眼神示意她往院子里看。
于是郭绵穿过客厅来到后院。
与关宇野心勃勃的内心不相符的是,院子装成了侘寂风,又融合了苏派建筑的温婉风格,营造出一种极致的静谧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