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荡荡,嘉慧極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轻戳着她的脑门道:“这回可记住了?”
“记住了!”三格格俏皮地点头,嘴角轻扬,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
永安禅寺后院里种了一大片彼岸花,这时节开得正好。
嘉慧步出佛堂时,舅母与姐妹嫂嫂们仍在另一个大殿内虔诚祈愿,她不愿打扰,便携着两名贴身奴婢,款步去后院赏花。
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出自法华经,本名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意思是,开在天界之红花。
传说花妖曼珠与叶妖沙华被上天责罚不能相见,但他们彼此思念,不顾天条的约束偷偷会面。不幸的是,他们的私情被发现,天庭降下惩罚,讓他们陷入无尽的轮回,并且生生世世花开时不见叶,有叶时不见花。
经过无数轮回后,有一天佛来到这里,把这花从地上拔了出来,说道:“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緣生缘灭,你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讓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去那彼岸,让你在那花开遍野吧。”
从此蔓珠沙华又叫彼岸花。
彼岸花的红,似是能将靈魂灼烧的业火,凝视这片火红,仿若能听到从火焰深处传来的幽咽,让人感到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嘉慧心中隐隐不安,忽然意识到大婚之前不该看这种不吉利的花,便要转身离去,忽听婢女小翠惊呼:“格格快看,花丛中好像有只白猫。”
白猫寓意吉祥、福澤,嘉慧心头一喜,忙踱步近前,仔細查看。
谁料‘白猫’却被她的脚步惊扰,在花丛中左冲右突,试图觅得一条逃脱之路,却慌不择路地跑到了她跟前。
嘉慧完全惊呆了。
它身披纯白雪绒,像锦缎一般泛着流光,尖耳耸立,嘴尖且翘,琥珀眼眸幽邃机警,蓬尾竖立,宛如一顶圣洁的华盖,分明是只高贵美艳的狐狸。
“它真美啊,妲己的原身也不过如此吧。”嘉慧惊叹着俯下身。
“格格小心,莫被咬伤!”婢女小翠眼疾手快地拦住她,谨慎地叮嘱道:“毕竟是只畜生,别被它漂亮的皮囊骗了。”
小荷也赶忙劝道:“是啊格格,过几天就是您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丁点儿岔子。”
这时,白狐却发出“呜呜”的叫声,声音里透着几分委屈,琥珀般的眼睛里透着无辜。
嘉慧心中一动,像被蛊惑了一般,拨开小翠小荷,緩緩蹲下身。
白狐纹丝未动,任由她把手覆上脊背,两只尖尖的耳朵也乖巧得耷拉下来。
小翠小荷惊讶极了:“呀,竟这般温顺。”
可当她们伸手欲抚,白狐立马直身,冲她们龇牙低吼。
小荷咂舌道:“看来它认人。”
“只认格格这般菩萨心肠的人。”小翠微笑道,又对嘉慧道:“白狐是极为罕见的靈物,鲜少现身人前,如今在格格即将大喜的日子出现,还对您如此亲昵,可不就是上天特意送来的吉兆嘛。往后您与八贝勒定能举案齐眉、子孙满堂。”
小荷也欢喜道:“是是是,戏文里,狐仙常化身白狐游走人间惩恶扬善。它定是来保佑格格的。”
嘉慧心中正欢喜,突然发现白狐的后腿上有一片皮毛濡湿鲜红。
“它好像受傷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片毛发,果见一道深深的傷口,鲜血正从其中汨汨涌出,顺着腿緩缓流淌。
她连忙吩咐小翠:“去外面问问有没有侍卫随身带着金疮药。”转头又吩咐小荷:“去找沙弥要块干净的帕子和一盆温水。”
白狐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琥珀雙眸变得湿漉漉,满含感激之情。
嘉慧越发觉得它有灵性,心中暗忖,或许在这佛门净地救下它,也算自己一场福澤与造化吧。
闻得后院惊现罕见白狐,方丈主持与正在祈愿的女眷们纷纷赶来。
一时间,人群熙攘,白狐受了惊吓,直往嘉慧怀里钻。
嘉慧全然不顾血污沾身将它抱起,悉心安抚。而后更是亲自动手,极为细致地为它擦洗伤口,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中,白狐只是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未曾有丝毫挣扎。
伤口刚刚包扎好,白狐举起两只前爪,作揖似得朝嘉慧拜了拜,接着便从她身上跳走,穿过彼岸花从,跃上墙头毫不犹豫地跳入后山树林,倏忽不见踪影。
见此情形,眾人无不惊讶,方丈手捻佛珠,施礼道:“格格心存大善,今日与这灵物相遇相惜,结下善缘,乃天赐之幸。日后定得庇佑,福泽绵长。”
白日里这番奇遇到了晚上还被阖府上下津津乐道。
不过嘉慧的舅舅——安悫郡王瑪爾珲全然不知。
他忙于操持外甥女出嫁诸般事宜,忙碌得似陀螺,直至夜色深沉,墨染苍穹,方才得以归家。
与他一同返回府邸的,还有帮着筹备答谢宴的三个兄弟,包括四弟吴爾占,小舅子鄂伦岱,表妹夫纳兰揆敘。
管家早已备好一桌丰盛酒席,以酬爷们们今日之辛劳。
酒过三巡,四人兴致高涨,吹牛打屁无边无沿。
鄂伦岱满面春光地吹嘘起自己昨日新得的一幅奇画。
据其所言,画上绘有一女子,人头狐身,其容色妖冶魅惑,似能勾魂摄魄。
玛尔珲听闻,不禁哂笑,直言鄂伦岱一介武夫,于审美方面恐难有高深见地,其所言未必属实。
吴尔占亦随声附和,表示定要亲眼目睹此画,方能判定真伪。
纳兰揆敘便撺掇鄂伦岱速速回家取画前来一观。
所幸鄂伦岱居所距此不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侍从便携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