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妖也好、怪也罢,似乎从来没有哪个做过这样愚蠢的事——承受比之剥皮抽筋更深一万倍的痛苦,将自己的身体和魂灵撕开,只为了那一点点微弱渺茫的可能性。
初听北宫茸茸这样说的时候,云安下意识便要拒绝,可猫姑娘却紧紧抓着她的手,坚持想试一试。
“万一呢?看似死路,万一就走通了呢?”北宫茸茸说。
思忖再三,最终,云安在悲怜和尊重之间选择了尊重。
——就像李翩决定舍身护城一样,北宫茸茸决定舍身救人,他们都值得万般尊重。
此时此刻,云安凝眸望着面前这只和北宫茸茸长得一模一样的猫儿。她知道,茸茸做到了,她把这条死路走通了。
波斯猫的眼睛又圆又亮,静静地看着云安,内中有迷茫却也有一丝了悟。
云安蹲下,冲着猫儿伸出手。
猫没有犹豫,它走向云安,将头抵在云安手心,蹭了又蹭,蹭了又蹭。
“李轻盈,我们回家吧。”云安柔声说。
话毕,她把装着骨殖的木椟绑在马背上,自己则将猫儿抱在怀里,一人一马一猫向着他们的家园走去。
*
李翩低头看着自己毛茸茸、软趴趴的四只脚,只觉天都塌了。
不是,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被火烧死了啊!明明已经烧得渣都不剩了啊!可是现在……怎么会突然变成一只猫啊?而且这只猫还跟北宫茸茸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
……母猫?!
不对不对不对,一定是今天早上起床的姿势不对!
现在,闭上眼睛,重起一次!
一、二、三——重起!
“喵?!”
李翩呆滞地看着自己毫无变化的小脚脚,整个人陷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中。
正绝望着,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女声:“你在做什么?”
李翩“嗖”地一下将脖子扭了个对翻——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的脖子竟然柔软到能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看着背后正向自己走来的女将军,张了张嘴,喵不出口。
云安款步上前将猫儿抱起,抱到檐下摆着的一张胡床旁。她自己于胡床落座,将猫儿放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毛。
此地正是云安在玉门大营的将军府。那天她收殓完李翩的骨殖之后,便带着一椟焦骨和一只猫回了玉门大营。女军们看到将军带了只小猫咪回来,各个高兴得不行,还有人找了根竹棍在上面绑着鸡毛逗猫玩。
李翩很想维持自己作为凉州君的尊严,奈何猫的本性让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看见鸡毛就忍不住要去逮。小脚一蹬,肚皮一翻,女军们瞬间乐得哈哈大笑,可怜凉州君恨不能再死一次。
这会儿,猫被云安抱在膝上顺毛,顺得十分舒服,喉咙里不禁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呼噜了两下,李翩实在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于是拼了老命想把呼噜声压下去。没用,根本没用,呼噜声非但没压下去,反而拐着调变成了“呼噜噜~呼噜噜~呼噜呼噜呼~”。
这也太丢人了吧!
还好猫不会脸红,倘若猫也会脸红的话,李翩这会子恐怕早就已经红成山丹丹了。
云安倒是没介意这拐了调子的瞎呼噜,只是缓缓说道:“北边的柔然近来颇不安分,听说郁久闾大檀前些日子遣使给燕国冯跋送了三千匹马和一万只羊。我猜,他应该是想拉拢冯跋与他一起对付鲜卑拓跋氏。”
末了还问了句:“我说的对不对?”
李翩挠了挠耳朵,既没“喵”也没“不喵”。
云安继续说:“不仅沮渠青川看中了拓跋氏手里的地盘,其实柔然也是一样。他们虎视眈眈盯着中原,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按捺不住了。
末了又问:“对不对?”
李翩再次挠了挠耳朵,实在喵不出口——想他堂堂凉州君,怎可一天到晚做那喵喵之态,真是上苍苍啊!
“眼下拓跋嗣已死,其子拓跋焘继位。夏国那边,赫连勃勃已经僭位称帝,他想立赫连伦为太子,可赫连璝却不服,最终兄弟阋墙,赫连伦被他的手足杀了。称王都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一个个非要称帝。如今放眼天下,刘裕称帝,赫连勃勃称帝,拓跋焘称帝,我看沮渠青川好像也想称帝。就这么些地盘,左一个皇帝右一个皇帝,闹得乌烟瘴气的,对不对?”
见李翩还在装模作样挠耳朵,云安抬手在猫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追问道:“我说的究竟对不对嘛?”
她是故意逗猫,非要逼着猫儿喵喵叫。李翩如此敏锐,怎会看不出来。可他虽拒绝喵喵叫,奈何又舍不得心上人一直追问却得不到回应,遂后腿发力一蹬跳下地面。
“你要做什么?”云安问。
只见李翩抬起自己毛茸茸的前脚,在地上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费了半天劲儿终于划拉出一个字。
云安上前查看,只看一眼便笑得前仰后合。
——李翩在地上写了个“對”字。
“对”这个字,笔画也太多了。划拉完,李翩累得呼哧呼哧吐着舌头直喘气。
“李轻盈,我有点没明白,你现在明明是只猫,为何会像狗一样吐舌头呢?”云安又问。
想了想,她自问自答道:“哦,我懂了,舌生忘死啊。”
李翩听了她这话一跃而起,再次用毛茸茸的脚在地上左三圈右三圈地划拉:“你能不能……”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