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所有人都心怀鬼胎的筵席,可林娇生的鬼胎怀的有点儿太明显了。
布菜饮酒期间,李翩曾数次发现林娇生在默默观察在场所有人,他看得很小心,却也很仔细,只是这些都没逃过李翩的眼睛。
如此古怪的神情不该出现在一个身无半职的少年郎身上,李翩眉心微蹙。
筵席结束后林娇生就被李翩“发配”去了军营,目的之一是想将他困在荒凉的大营里,目的之二是让云安看着他。
现在听云安说这句话她是从林娇生那儿知道的,李翩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又是如何知道?”李翩继续追问。
云安:“我听阿绾说,也许是军营里太无聊了,每次望日募兵的时候,他都会恳请阿绾帮他打听些城内趣事回来,也许是阿绾告诉他的。”
想了想,云安补充道:“他倒也没有打探别的,就是抄抄写写……你怎么了?”
她抬眼看去,见李翩的眉头此刻简直已经拧成麻绳。
“云行之!”李翩忽地扬声唤道。
云行之是跟着李翩一起来的,像一只忠诚的汪汪护卫,李翩走哪儿他跟哪儿。
此刻,这人正躲在荒弃的烽燧后边玩刨坑游戏,听得李翩叫他,甩着两只沾满土渣的手跑出来。
“郎主。”
“带笔墨了吗?”李翩问他。
云行之赶紧点头:“带了。”
说着就跑去一边,在一丛骆驼刺里扒拉半天终于扒出个漆箧,打开来,里面装着笔墨纸砚。
云安不知李翩要做什么,但她明白李翩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隐秘,于是不再追问,只帮着云行之研墨铺纸。
很快,纸笔皆备妥,只见李翩挥毫便在纸上写下了沮渠青川那篇《答客书》。
写完之后递给云安:“你看看。”
云安看了点头称赞道:“写得很好,想不到那景熙侯虽是匈奴卢水胡出身,亦如此风流缊藉。”
可李翩紧蹙的眉头仍未放松分毫,轻声说:“我总觉得这事另有玄机……”
说到这儿,他蓦地脸色一变,命云行之重新铺开干净的纸,再次搦管写下《答客书》。只是这次,他并未按时人惯常的无句读之法来写,而是刻意将每句话单独写成一行,整篇文辞写完便如珠帘玉幕般悬垂于纸页之上——
吾曾驾扁舟寻北海若,
廿九载方信其乌有。
但见鲸涛鼍浪倏尔消,
故怃然垂首长叹息:
天风起何急,
骇浪灭何速。
瀛寰纷纭还复送,
千古兴衰几轮回。
问客子他乡宁康,
浮生忽忽,
无所凭力。
五帝清庙安在?
猗竹君子云胡?
过眼桑田海市。
惟愿耄耋仍有知交待,
幸甚并辔同游吾与汝。
写完后李翩并未搁笔,而是将每句话的尾字圈了出来。云安凑过去一看,霎时惊得瞠目。
只见哪些被圈出来的尾字组成了一句话——若、有、消、息、急、速、送、回、康、忽、力、在、胡、市、待、汝
璍。
这根本不是什么文绉绉感慨天地万物变化的《答客书》,而是一封密信!
沮渠青川真是狡猾,他不用藏头,因为藏头容易被发现,所以他用藏尾。
云安和李翩对视一眼,现在全都合上了,李翩此前猜的一点不错——林娇生果然是沮渠青川打发来的察子。
云安面容严肃地问:“要我现在回去绑了他吗?”
李翩却摇头:“留着。”
“留着?!”
“扮猪吃虎,小心老虎没吃到,反将自己送入虎口。”
看着面前这封藏头露尾的《答客书》,李翩玩味地笑了——说实话,他对景熙侯沮渠青川越来越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