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再如何豪爽也接受不了夫与子相继离世的打击,郁郁寡欢了许久,整日整夜魂不守舍,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后来是她娘家大兄提议让她来玉门军,一则她还年轻,正是身强体壮之时,来投军就能吃军饷,能养活自己;二则也许在军营里,能让她一颗死气沉沉的心重新活络起来。
于是马兰花就来了玉门大营。
听完讲述,羊汤饼也吃得差不多。云安只吃了一半,另一半被马兰花吃了。
这俩人凑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清清白白一碗羊汤饼竟被她们吃出一股浓情蜜意的味道。
第72章山石微尘(3)他怎么敢来军营提亲啊……
三日后,云安的手臂虽还未完全恢复,但她实在不想再一个人缩在营房里跟蚂蚁竞走了,于是按照马兰花交待的,主动跑去找崔凝之,要求重新披挂训练。
崔凝之不仅允了她的请求,还对她做了新的安置。
“云常宁,大营里眼下缺一个军正。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你读过书、识大体,我看你很有自己的主张,嘴皮子也挺利索,军正一职正适合你。”
听崔凝之这样说,云安唬得差点张嘴吃鲸——她是万万没想到崔将军竟然要提拔自己做军正。
须知,军正是军营里掌军法、执刑罚的
弋
职官,此职起源于春秋时期,一直延续至今。现下虽已不再如汉时那般,拥有无须上报便可斩将军的权力,但仍旧是军营中至关重要的职位之一。
校尉领兵,军正掌罚,严格说来,军正在军营中的地位甚至还略高于校尉。
玉门军也仿效旧制,专门设了军正一职,原本由一位名叫赵靥的女军担任,但就在云安加入玉门军后不久,赵靥身染重疾不治而亡,军正一职也就空置下来。
“我……”云安惊诧的心还没平复下来。
崔凝之望向她,面容又肃又冷:“你是不愿意,还是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
被崔凝之这样严肃地看着,云安瞬间心头一紧。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在意崔凝之对自己的态度,在意崔凝之如何看待自己。
崔凝之的冷肃让她恐慌,却也成为推着她向前走的助力,让她身体里那股犟气攀着骨节,一节一节攀了出来。
片刻后,云安俯身行礼,朗声道:“蒙将军提拔,云安定不辱命。”
崔凝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忽地又问她:“伤恢复得如何?”
“回将军,已无大碍。”
“那就好,以后别再这么鲁莽。命只有一条,好好护着它。”
说这句话的时候,崔凝之面上的冰雪似乎融化了些,有一种名叫慈爱的细蕊,正萌生于冰雪之下。
*
虽然嘴上说着“定不辱使命”,可等云安真的扛起军正一职的时候才发现——这担子确实是够沉的。
她是个天生细腻敏感的姑娘,很容易害羞脸红,可军正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要狠下心、拉下脸惩戒犯错的女军,光这一点就让云安着实为难了好大一阵子。
于是,大家隔一段时间就能看见云军正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用羞羞的声音念着冷冰冰的惩戒文书。
众人:Σ(☉▽☉"a
没过多久,玉门大营聪明的女军们就完全摸清了规律——但凡云军正脸蛋红辣辣,声音羞答答,一定是今天又有人要受~罚~啦~
不过话又说回来,惩戒其实并不难,只不过是不太适合云安的敏感肌罢了,军正职责中最难的其实是讲肄,即将所有军规法令一条条讲解给女军们听。
讲肄的地点设在军营内的讲令堂。
名叫堂,其实并没有搭屋建顶,只不过用木篱笆围了个空场子,场子中间用胡杨木垒了个高约六尺的圆形讲坛,讲肄之时女军们全部盘膝围坐坛下。
云安第一次上讲坛的时候,听到有女军私下议论。
“怎么是她当军正?她才来多久,够资格嘛?”
“怎不够,人家会背管管舅舅,你会吗?”
她一边向讲坛走一边在心里犯嘀咕,管管舅舅是个什么东西?
等到她跪坐于讲坛上,望着坛下那一张张年轻容颜时才突然反应过来——哦,关关雎鸠啊!
但云安很快就让大家知道了,她不但能管管舅舅,她还能管管姐姐,管管妹妹。
“未依时至校场,鞭责,依其所误时辰量刑。”
“偷盗,笞责,依其所盗财物量刑。”
“斗殴,杖责,聚众之人杖五十,余者杖三十。”
“若临敌,则须重,平居则轻,随时裁定。”(注释1)
……
结束了讲令堂的集中讲肄后,云安仍是不能歇着。
绝大多数女军都是没读过书的,大字不识几个,那些军令法条又全都是文绉绉的句子,念给她们听她们都听不懂,得掰开揉碎了给她们讲。
更麻烦的是,因为不识字又听不懂,许多人都是前脚说后脚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弄得云安抓耳挠腮,头毛都快薅秃噜。
后来云安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讲肄之后稍有的空闲时间开始教女军们认字,能认一个算一个,能认两个赚一个。
她白日要参与训练,午后要讲肄,晚上还要准备明日所讲内容,整个人忙得晕头转向,但却意外地感到日子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