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翩感觉自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原本就心头乱成一团麻,这会儿更是乱成了水草纠缠的沼泽地。
身上被鞭抽和杖打的地方都没什么,不过皮外伤罢了,现在最疼的就是右腿。
他轻轻地动了动右腿……疼,抽筋扒皮折骨挖髓的疼,可以肯定的是,骨头被打断了。
现下也许已是酉时过半,日头终于没那么毒辣,但也完全没有好受一点点。
今天从大清早就开始逃命似的奔波,先是奔去金帛库搬钱箱,而后又在声闻寺门口七慌八乱地忙着放钱,整整一个白日他甚至都没时间喘口气歇一下。
原本打得好主意,放完钱就直奔酒泉,可千算万算,却在最后一步走岔了。
对了,还有云安,他今天凶了云安。
他不是故意的……不,不不,他就是故意的……是故意的……他不想把云安牵扯进来。李椠确实收拾不了敦煌索氏,可李椠收拾一个小小的云家,简直易如反掌。
云安,一定要平平安安……
此刻,李翩脑子里一会儿想着这一整日发生的各种乱事,一会儿又闷重得成了一片黑白灰。
右腿好像已经疼麻木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麻木之后就没那么痛苦。
日头西沉,黑夜渐渐漫过人间,也漫过了双眼。
片刻后,他阖上沉重如山的眼皮,也阖上了心头翻涌不休的情绪。
——李翩彻底昏死过去。
第55章如露亦如电(1)人活一世,谁又能真……
宋澄合捂着肚子,一步一挪地被李椠扶回房间,躺在榻上仍旧哭哭啼啼,仿佛肚子里的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这一哭,李椠生怕自己那还未落地的儿子有闪失,愈发紧张,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转瞬变成了手足无措,越无措心里越气恼,气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那个坑爹玩意儿——李翩。
原本应唯命是从的人,偏偏脊梁上生了根反骨,这才是最让李椠气恨之处。
“全怪李玄盛,把我儿子教坏了。”李椠咬牙切齿地想。
“夫主……”宋澄合忽然呜咽咽地扯着李椠衣袖,打断了他的思绪。
“阿涟再等等,医官马上就来。”
不多时,医官赵五思就被婢女引着进入房内,先轻车熟路地先向李椠行了礼,而后便立刻去查看宋澄合的状况。
这赵五思家世代行医,最早是他祖父被敦煌宋氏相中,聘了家去,专门给宋氏女眷诊脉医治,因此而鱼跃龙门,入了上流世家的法眼。
到了赵五思这一辈青出于蓝,他甚至曾被徵召酒泉内宫,当了个专给凉王后和妃嫔们瞧病的医官。
昔年李椠曾向李暠抱怨说敦煌没有医术高超之人,李暠见赵五思原本就是敦煌出身,遂送他回来给太守府的贵人们问诊医治。
赵五思如今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医术是着实没得挑剔。
宋澄合嫁到李家之后,每每有个头痛脑热都是赵五思来给她号脉开方,当年开“伤寒逐风方”的人便是他,可以说,宋澄合的阴阳虚亏和脉象,他是最清楚的。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赵五思把脉问诊毕,随同婢女一起来到外间。
“如何?”李椠问他。
“回大人,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无甚大碍,待末官开一剂方子,夫人每日依时服用便可。”
李椠听了这话略微松了口气,又问:“孩子呢?孩子如何?”
“夫人脉象滑而不涩,如珠走盘,孩子也无大碍。”
听赵五思这样说,李椠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宋澄合啥事没有,孩子也好端端的。
他这边才刚吁了口气,刚要让人带着赵五思去开方,却听王栩在门外恭声说:“大人,云知求见大人,现下正等在外院倒座。”
“他来干什么?”李椠奇道。
他和云识敏已是许久未见,自那臭穷酸挂冠而去,二人彻底闹掰,就再没见过面。
“估摸着,许是为了小郎君之事……”王栩揣摩着李椠的想法,斟词酌句地回答。
李椠思索片刻,抬腿出了房门:“既是老朋友来了,那便会一会他。”
*
云识敏是被云安喊来的。
当时在声闻寺门口,李椠铁青着一张阎罗王似的脸冲向李翩的时候,云安便在心底直呼大事不妙。
旁人尚在瞧热闹,可她已在电光石火间生发了三个念头——李翩要出事,她要救李翩,去求云识敏。
在想到养父的那一刻,云安拔腿就往杂石里的方向跑去。
“阿爷!阿爷!”
跑回家中,云安推开院门,云识敏却并不在家。
云安急忙跑去拍隔壁牛家的院门:“大姐,大姐,你在家吗?”
牛大姐应声从房里出来:“云妮子,咋了?”
“瞧见我阿爷了吗?”
“出去了。”
“去哪儿了?”云安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