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如此呵斥,阴善瞬间敛了笑容,斜睨着云行之,冷声道:“下贱骨头,还敢冲我瞎嚷嚷。你等着瞧好了,你主子很快就会生不如死。”
云行之面上一僵,问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嗤,你知道对于你主子那种自诩君子的人来说,最难熬的事是什么吗?不是当着他的面骂他,而是在他背后戳他脊梁骨。偏偏这世上的人啊,最喜欢在别人背后吐唾沫,吐得正人君子一身腥臊,却愣是没办法。……不过话又说回来,李凉州早就没少被人指指点点,他应该已经习惯了。”
阴善这番话说得还有条有理,仿佛蕴藏着极大智慧似的。话一说完,他自己都被自己美到了,愈发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胡说八道!放臭屁!”
云行之嘴笨,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根本没法和阴善争论。
阴善又睨了云行之一眼,道:“你还在这儿乐呵呢,还不赶紧回去安慰安慰他……啧啧。”
不待阴善说完,云行之扭头就走。他原本也不打算再跟阴善纠缠,他说又说不过人家,单方面被人用话语按在地上摩擦,肺都快气炸了。
那边阴善占了嘴巴上的便宜,兴高采烈,令仆从们四下散开各去射猎,他自己则在树林子里信马由缰,打算好好回味一下这胜利的感觉。
正瞎走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诡异声响,他侧耳细听,霎时间只觉毛骨悚然——有一头野兽正屏声敛息缀在他身后。
野兽喉咙里发出低沉可怖的哮声,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在阴森森的树林间,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阴善也不是吃素的,听到咆哮的同时,立刻伸手拔出腰间佩刀。
可那野兽的动作比他更为迅捷。
阴善刀还没完全拔出,就见一头巨大的恶犬从草丛间迅猛窜出,张开血盆大口径直扑向自己。
那是一只黑獒,但体型比普通獒犬要大得多,全身皮毛黝黑可怖,满口森森獠牙,额下两块红斑,看上去就像是两只红血淋漓的眼睛。
“啊——!!!”
阴善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下一刻便被黑獒咬住手臂在地上拖行。
“来人!救命!快来人!!”
刚拔出来的刀脱手掉入草丛,惨叫声回荡在树林里。
阴氏的仆从有人听到了大郎君的惨叫,赶紧招呼人策马往这边赶。
待他们赶到的时候,阴善已经被那头力大无比的恶犬在地上拖着拖了几个来回。
此刻他衣衫全乱,发冠歪斜,一张养尊处优的脸被树枝和荆刺刮得五颜六色好不热闹。
獒犬见仆从围拢过来,也不恋战,撒腿窜入树林,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仆从们赶忙围上前查看他们家大郎君的伤势——那只黑獒似乎并没想要阴善的命,只在他手臂上咬了几个血糊糊的大牙印子。
阴善嚎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子见恶犬跑掉,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昏死过去。
*
回鹿脊居的路上,云行之仍是越想越气。
气那些两只脚的各个心怀叵测,最喜欢不分青红皂白编排别人。
两只脚的还大部分都有被害妄想,总觉得四只脚的都是来害自己的,倘若四只脚的能变化成两只脚,那就更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是这样说的。
可放眼天下,比起四只脚的因为肚腹饥饿而伤人,两只脚的杀自己人却杀得更凶、更狠,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森森白骨垒成山。
两只脚的不仅杀自己人,杀完之后还要赖给四只脚的。
他们编造出各种魑魅魍魉、山妖水怪、巨兽凶禽,又为这些被编造出的猛兽扣上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帽子,以此恐吓他人,并掩盖自身的罪孽。
我呸!忒不要脸!
摸着良心说,四只脚的何时做过这种事!
但两只脚的里面也有人是不一样的,比如……李翩。
云行之转而又想起自己在千佛洞混吃等死的日子。
可能是观自在菩萨觉得他又莽又泼,需得多听几年佛经才能走,所以那只整天挺着肚皮晃来晃去的波斯猫是最先离开的,之后就是那只贼眉鼠眼老是觊觎别人东西的赤狐,他则纯纯是个垫底。
刚离开千佛洞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懂人心叵测,也不懂暗箭难防。
那时候,他发现自己可以随时随地在两只脚和四只脚之间变化,觉得特别好玩儿,一路晃晃悠悠从敦煌晃到了广夏,又从广夏晃到了酒泉。
就是在酒泉的大街上,他肚子饿,看到别人耍把戏讨饭吃,他也想试试,于是就当街化出了自己的本体——獒犬。
谁知这一化却非但没讨到好吃的,反使自己罹难,几近丧命。
“快来人啊!”
“怪物!是个怪物!”
“杀怪物!”
“可恨的东西!害人精!”
那些原本嘻嘻哈哈看热闹的人忽然翻脸,举起棍棒铁锤,怒吼着要打死他。
好在他身形迅敏,咬紧牙关冲破包围圈逃了出来,可仍是挨了顿胖揍。
他不敢再化出本体,只得拖着两只脚的、又饿又疼的身体,藏进了巷子里一户宅邸——那宅邸正是李翩在酒泉的居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