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茸茸又要哭了,扁着嘴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里有一大片树林,黑森森的,很害怕……其他全都记不得……”
听她支支吾吾说完,李翩眼中的寒意却又褪去了些。
“最后一个问题,鱼挂在哪里?”
此言一出,北宫茸茸瞬间精神抖擞——这题她会!
“挂在蒲萄架上!”(不是虫)
那时候她太懒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吃得肚子圆滚滚,肚皮都快贴着地。
李翩见她这么又懒又胖,怕她生病,每日就不再直接给她喂食,而是把小鱼干用绳子穿着吊在蒲萄架上,她嘴馋想吃鱼,就得费劲儿跳起来去咬。
鱼挂在架子上晃来晃去总是咬不到,跳十次才能吃一口,累得生不如死。
这种折磨她可记得太清楚了!
“你真是茸茸?”
至此,李翩眼中的寒意彻底散去。
北宫茸茸点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这下彻底把一张灵秀的脸抹成了花猫。
“小郎主当初把我扔了的时候,没想过我还能活着回来吧?”
李翩怃然,原来茸茸一直以为是自己扔了她。
“不是我。”
说着,他上前两步,下意识想在茸茸头上摸一摸,突然又觉得不妥,她现在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再是当年的小猫儿。
北宫茸茸似乎看懂了李翩的谨慎和担心,慢慢向后退去,直退到墙角昏暗的阴影里。
片刻后,一只毛色雪白的波斯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
那一年,李翩还是个只有九岁的小少年。
当时他跟着父亲李椠在城西的那片榆树林田猎,忽地瞧见前方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还以为是野兔,差点儿就一箭射过去了。
正准备拉弓之时,许是那小东西感觉到有人来了,便从草窝窝里一点点拱了出来。
“小猫!”少年郎惊讶地喊了出来。
让他如此惊讶的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那是一只小猫,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只白毛碧眼的西域种。
猫没什么稀罕的,敦煌城内、戈壁滩上、胡杨林里,经常能看到那种土褐色全身带斑纹的野猫跑来跑去。
它们体型壮硕,有的甚至大到与野狗无异,平常以鼠、鸟、兔等为食,性情十分凶悍。
城里的百姓也有人曾试着豢养过,但它们大多野性难驯,怎么喂都喂不熟,稍不留意就跑得无影无踪。
前些年随着武昭王打通西域,来往敦煌的胡商越来越多,商人们从西边带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摆设和宠物,其中就包括西域种的猫。
胡商说这种猫儿产自波斯,故乡在宿利城,那地方离敦煌很远很远。
驼队要沿着商路一直往西走,迎面落日,背负黄沙,踩着漫长的时间才能侥幸抵达。
他们还说,这种猫儿与本土野猫的性情大相径庭,是一种特别粘人且听话的小玩意儿。在西边那个很大的名叫拂菻的帝国,这些猫儿都是被王孙贵胄和美眷佳人们仔细养着的,十分娇憨有趣。
现在这只藏在草窝里的小猫,不消说肯定也是胡商们从西边带来的,只是不知是否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才使得它流落在荒郊野地。
李翩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抱了起来。
小小一团,脏兮兮的,白毛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而且似乎已经饿了许久。
这么小的小东西却十分亲人,一抱它,它就把脑袋往人怀里拱。拱得少年胸前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阿爷,我想把它带回去。”李翩对李椠说。
——这种小猫的生存能力较之荒林里的野猫实在是差太多了,倘若不救,怕是再活不过三天。
李椠没有反对,既然李翩喜欢,那就让他养着吧。
李翩给这小猫取名叫“茸茸”。
那时他的母亲辛夫人刚过世不久,父亲李椠已经开始物色新妇。他虽只有九岁,却已懂得许多事,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全都憋在心里,简直快要将自己憋死。
也许真的是一切自有天定吧,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他捡到了茸茸。
茸茸的到来,将他从苦闷和哀伤之中解救出来。
可是没过多久,李椠便娶了宋澄合。
宋澄合十分讨厌看见李翩和茸茸在一起的样子,那种温情和爱惜的感觉让她厌恨得快要发疯,于是进门没多久就想让李翩把茸茸扔掉。
——这怎么可能。
几乎从不忤逆继母的少年,紧紧抱着自己的小猫儿就是不撒手。
宋澄合看明的不行,只好表面应允,实则背地里一直在找机会想把小猫儿处理了。
说来难捱,那几年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敦煌城还一度被暴雪围困在茫茫戈壁之上,差点儿被风雪绞杀。
待那个“易子而食”的酷寒冬天熬过去之后,时任敦煌太守的李椠便命人去神沙山的崖壁上凿窟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