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奇事,但彼时敦煌城内,上至贵胄下至黎民,大多信奉佛法。大家听说了此等奇闻,遂纷纷来到神沙崖壁凿窟礼佛。
最初凿的只是僧侣们坐禅修行的单室禅窟,窟内只有一张禅床,整个洞窟粗糙矮小。
后来,城内的高官贵胄们为了给自己积攒福报,也紧赶慢赶地着人来此凿窟。洞窟越凿越多,规格也越来越大,从单室变成多室,甚至还有兼具修禅观像之用的组合窟。
六十年来,城头变幻大王旗,敦煌从姓张的手中到了姓苻的手中,又从姓苻的手中传至姓吕的手中,再之后又是个姓段的,直至如今,敦煌为陇西李氏所据。
而这六十年中,无论政权如何更迭,血如何流,火如何烧,在神沙山崖壁上凿窟的人却从未中断。短短几十年,崖壁上开凿出的石窟已有许多。
因洞窟石壁上绘满了千佛图,老百姓们就干脆直白地管这里叫千佛洞。(注释3)
六十年后的一个黄昏。
天色暗沉,千佛洞空无一人。
敦煌的百姓对风雪都很敏感,一看天色就知道暴风雪要来了,故而不管是坐禅的还是开窟的全都散了,各自找个地方去躲避行将袭来的大雪。
突然,一只白猫从崖间跃出,停在了石壁上一个洞窟外。
这猫长着银白色被毛、碧蓝色眼睛,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来自遥远的萨珊帝国——至少它的祖辈来自那里。
它在这千佛洞的石窟里做窝已经有段时间了。
白猫原本是有主人的,主人是城内某个大户人家的小郎君。那小郎君很喜欢它。它爱吃鱼,小郎君就时常喂它新鲜鱼肉,它吃饱了就偎在小郎君身边呼呼大睡,睡得四脚朝天翻肚皮。
可是后来……也不知为何,那么好的小郎君突然就不要它了。
它被人拎着后颈皮丢进石窟下冰冷的宕泉中,差点儿一命呜呼。
自那天起,家猫变成了野猫。
后来,它就在这崖壁上找了个还算舒适的洞窟,夜里钻进去,当成是自己的窝。
那洞窟是少见的四方形,比僧侣们坐禅的禅窟要大得多,窟内四壁皆绘千佛,最里面还供着一尊交脚弥勒造像——十有八九是敦煌城内某个世家大族出资开凿的。
但白猫才不管这洞窟是姓索、姓氾还是姓宋、姓李,它看中的是洞窟北面墙壁上凿出的一个双树龛。
双树龛凿得很大,里面摆着一尊木骨泥塑的菩萨。
菩萨垂足高坐,一脚轻点地面,一腿曲起置于膝上——就是这曲起的右腿所形成的空间,刚刚容得下这只白猫蜷缩其上。
于是它毫不客气地将菩萨的膝弯当成了自己的卧床,舒舒服服翻个身,正对着菩萨低垂的双眸。
菩萨宝相庄严,头戴贵冠,身披璎珞,双眸虽是泥砌,但总感觉好像泥土之中亦有一片清辉。
它睡在菩萨的膝弯里,也睡在菩萨慈悲的注视下。
每次睡着后,白猫总觉得有人在跟它说话,说些它根本听不懂的东西。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注释4)
来来去去都是些听不懂的奇怪话,实在听得耳朵生茧。
最后,白猫终于忍不住在梦里回了一句: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