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微铭紧随其后,“陛下,回銮吧!此番凶险,陛下又何必呢?”
文昭帝站起身来,“爱卿呀,朕不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们的一翻心意?”
杜微铭皱眉,“陛下何出此言?”
文昭帝俯身拍了拍对方给的肩膀,而后朝屏风指了指,“吕城,把劳什子屏风,撤了吧!”
屏风就这么被撤去了,女眷与外面再无遮挡。
文昭帝朝桐桐招手,“来!告诉杜阁老,朕为何不得不来。”
这么一说,都朝桐桐看过来。
皇后鼓励的朝她点头,桐桐心里叹气,但还是面带笑意的过去了,“杜阁老,陛下来此,不正是您所期望的吗?京郊猎场的管事黄岐,娶的是尊夫人身边的婢女。山火烧起来的前一日,尊夫人派了一个粗使婆子出城,去了黄家。当天夜里,黄岐便去当差去了。去的时候进了一趟进城,在李家铺子买了五十斤桐油。他将桐油运至猎场西北边……入秋了,风向变了,从这个方向点火,风助火势,不可阻挡。猎场周围无人烟,这样的火是救不了的!此人放火之后,便被快马护送走了!送回了黄岐之后,此人天刚亮便入城,直接进了你府后门。顺便告诉你之声,黄岐夫妇已经被拿下了,对尊夫人捎话指使他们放火烧猎场的事供认不讳。陛下才说了要狩猎,转脸你们便烧了猎场,所谓何来?不正是希望陛下来塞北!来塞北做甚呢?借刀杀人!只是,杜阁老,引外族弑君,这便是杜家的风骨吗?”
说着,她不免惋惜,“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关中郡姓,何等名望?自西汉杜周始,代代有俊杰。自隋唐以来,杜家更是出了宰相九人……”
杜微铭皱眉,打断了林雨桐,看向文昭帝,“陛下,臣若是说,郡主所言之事,臣一盖不知,不知陛下可信?”
文昭帝拍了拍他,“起身说话。”
杜微铭站起身来,看向林雨桐,“郡主可能证明臣便是主谋?”
林雨桐笑了一下,“若不是您,那您说这能是谁呢?”
杜微铭面色微微一变,扭头看向跪在后面的卢焱平,“舅兄,杜家如何,我杜微铭并非家主,管不得!然自我娶卢家女以来,并未薄待她分毫,舅兄缘何要如此害杜家?”
没错!杜微铭娶的是卢家的女儿,杜微铭夫人的粗使嬷嬷,未必是杜家的人。杜微铭这般激愤,可以看得出,他所言为真。
若是如此,那么,想生事,又怕事败被牵连的——只能是卢家!
贵太后看向卢焱平,眼神深沉!卢家还有一个老不死的,曾是老柱国公的知己密友!
第1019章天地情怀(37)
草原上的秋夜,夜风呼啸,加上飒飒的秋雨,听在人的耳朵里,只觉得如厉鬼哭嚎!这哭嚎声中夹杂着或远或近的马蹄声,一时分辨不了是朝廷的兵马出征了,还是有什么人靠近。
卢焱平抬起头来,跟文昭帝对视了一眼,而后缓缓的站起身来。
没有辩解,没有托词,就这么姿态飒然的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缓缓的从他的位置上走了出来,气定神闲的站定了。
文昭帝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而后笑了,“只卢爱卿站出来了吗?没有其他人了吗?都站出来吧!戏到了今日,还隐藏什么呢?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现在也知道了朕知道你们要干什么,那你们觉得,叫我家这么一个小小的女郎君把你们点出来,有趣吗?世家风范,朕只听过,从没见过。今儿不管是谁输谁赢,好歹叫朕见见,何为世家。”说着,就朝身后和女眷那边指了指,“也都看见了,皇家之人,尽数在此!大皇子与二皇子随几位将军迎敌去了,四皇子率一千亲卫,戍卫营地安全。其他人,可都在你们的眼前了。想来,这一千亲卫,也丝毫不在诸位眼里吧!你们的人马已经逼近了,很快,数倍于亲卫的人马便会将营地围堵的水泄不通。你们和朕之间,胜负乃五五之数,怕什么呢?”
五五之数?
韩嗣源都急了,手才放在剑鞘上,林雨桐一把给摁住了:别动!远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五皇子拉了六皇子悄悄的往后退,站在了贵太后和太后的身前。
萧贵妃急切的拉五皇子,四公主一把摁住了萧贵妃的手,颇为冷冽的看向亲生母亲,而后朝边上的托盘看了一眼,端了一碗安神汤递到萧贵妃的面前,固执着举着。这话不用说,萧贵妃也明白了,这孩子是说:要么闭嘴老实的呆着,要么就把这汤药喝了。
萧贵妃将脸撇向一边,四公主这才作罢,将汤碗放下了。
四公主戳了戳五皇子,朝父皇指了指,意思是这边不用管,去守着父皇去。
五皇子摇头,父皇本身是武将,母后上战场杀过敌,韩嗣源武功确实练得最好,他们自己是不怕的,这边却有要记挂的人。
求表现得分时候,这个时候心不能乱!各司其职,共渡难关才最要紧。
贵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向那些大臣。
是的!大臣跪满了这大大的营帐,此刻,有人到底站了起来。
第二个站起来的是裴玄,他长长的叹了一声,“陛下,臣之前所言句句是真心!您若是能听从臣之言,迅速回銮,就一切还来得及!臣知陛下,陛下乃是一位宽仁之君,臣虽不赞同陛下的某些理念,但臣依旧认为,您是一位好君王。天下初定,说理念论国策,那都是多余的。与民休养生息,不能急于变革,您做的很好!便是各世家受损,臣痛彻心扉,可依旧觉得,您作为君王是合格的。直到今日,您明知凶险而不退……臣才觉得,您这样的君王之于天下,并非幸事。”
文昭帝拍了拍裴玄,“朕知道,在乾坤会中,自来有两种声音。一种是改天换地,不从便杀;一种是妄图在君王身侧,影响君王,进而影响国策。你裴玄属于后者。”说完,就看其他人,“再没有敢站出来了吗?”
第三个站出来的是礼部尚书崔文宗,他已然是垂垂老矣了,艰难的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只长长的叹了一声,而后站在崔玄的身侧。
紧跟着,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转眼间,有三分之一的人站了起来。
就问谁不惊讶?
这些人里,好些都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功勋之臣,此刻,他们站在了对立面上。
文昭帝走到英国公面前,“老国公呀,你在战场上替舅父挡了一箭,那一箭正中肩胛,拔箭的时候我在呀!我跟济世就守在您的榻边,您老英雄呀,拔箭一声都没坑。舅父告诉我们说,以后待国公当如待他一般!这些年,从舅父,到济世,再到朕,可有亏待过您老丝毫?”
英国公老泪纵横,而后看向贵太后,“臣有罪。”
贵太后狠狠的闭上眼睛,起身,一步步的走过去,亲手把英国公扶起来,“当年守仁说,待英国公当如待兄长,不管他在与不在,都不可更改。”
守仁是太祖的字。
英国公语带哭腔,“老臣……老臣……”
贵太后扶了英国公去椅子上坐了,“兄长,我从未怀疑过兄长。而今很多事情,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只信兄长……我只能信兄长……”
英国公嘴唇颤抖,好半晌才开口说话,“此乾坤会确实为恩师所创!”
老柱国公?“是!”英国公的眼神浑浊,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开国之初,太祖与恩师常有争执。太祖认为,唐自武周皇帝之后,便无明君。所谓的开元盛朝,也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他推崇大唐的太宗皇帝,推崇大唐的高宗皇帝,甚至于推崇武周皇帝……他认为大唐的开放是好的,包容是好的……武周皇帝所提的科举是好的,武举更是好的……恩师则以为,新朝建立,南唐未灭,一味的推崇前朝,这于稳定人心并无好处。
可太祖以为,当政者,最不应当的便是愚民。好的,便得是好的,叫百姓都知道那是好的!不好的,那便是不好的,若是大陈有一日也变的不好了,那百姓揭竿而起,就是对的!为此,师徒俩曾争执了两天一夜,谁都不曾说服谁。
也就是在此时,恩师认为,太祖这个坚持是很危险的!他发现太祖重视民意,这才有了组建乾坤会想法。天下子民万万千,天子看的见百姓的疾苦,这是天子之德,之恩!可天子也该看到,这天下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群体,他们的愿望和诉求,帝王也该重视。如此,才有了乾坤会!”
桐桐心里了然,也就是说,老柱国公当日创建乾坤会,其目的并不是恶的,并不是意在反天子的。他们是想有个地方共同发声,叫天子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当他发现,帝王在某些方便固执的时候,他顺着帝王的思路走,想以此引起帝王的重视。